從來沒有別人碰過、看過。」韓良直視著她,緩聲說道:「你是除了我之外,頭一個閱讀這些絹書的人。」
那麼,他為什麼要讓她看?
為什麼?
「這裏的,隻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但是這些就夠了,看完這些絹書,如果你還想殺主上……」韓良負手而立,凝望著床榻上頭,蒼白如雪的女人,一字一字的許下承諾。
「我、幫、你。」
韓良走了,奴仆也走了,屋子裏又隻剩下她一個人。
她,還有她的香匣,跟一桌子的長木盒。
她是要殺關靖的人,韓良最是清楚了。那麼,他還要讓她看些什麼?就算她真的看了,又能改變什麼?
改變關靖殺人如麻的事實?改變她罪孽深重的惡行?
不會的,不可能,她太清楚。
她已經殺了。她連眼都沒眨一下,就焚殺景城,一命不留。
那個女人,是不會後悔的。她不懂什麼是後悔。
她殺起人來,是一丁點兒也不手軟,她不是關在皇宮裏頭,什麼都不知道,隻貪圖享樂的年輕皇帝;不是躲在城牆裏頭,隻會高談闊論、荼毒百姓的高官世爵,她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她並不無知,沒有任何借口。
令,是她下的。
人,是她殺的。
城,是她屠的。
她甚至是親手射出了第一支火箭,親眼看著火燒景城,親口下令一個不留。
事到如今,韓良還要她看什麼?看了,又有什麼用?
有那麼一瞬間,沉香隻想將桌上那些,堆積起來的長木盒,全部都搗毀,然後扔出屋外,眼不見為淨。
但是,胸中無形的大手,仍緊緊的、牢牢的握住她的心。昨晚關靖眸中,那癲狂痛楚、蒼涼倦累的眼神,依然烙在心頭。
要死要活,隨你心意。
這兩句話,雖然是韓良轉述的,但是,她卻彷佛能聽見,她說出這兩句話時的語音。
你要她死也行,要她活也罷,她的命是賠給你了。
韓良心有不甘的話,也在耳邊回蕩著。
她要把命賠給她?為什麼?因為她像幽蘭?還是因為她也對她有情?或者她以為,這樣一來,她會因此回心轉意?
她要殺她啊,盡管如此,為什麼她言下之意,還是想把她留在身邊?她就這麼有自信,敢拿命來賭?
沉香盯著桌上的香匣,以及那些木盒,心緒千回百轉,雜亂無章。
冬日的暖陽消逝,地上的金光,被雲掩去。
寒氣更加攏聚,她卻不覺得冷,緩慢困難的走下臥榻,來到桌邊。
她絕對不會原諒,關靖的所作所為,但是,她的確很想知道,她日以繼夜的,到底是寫了什麼。
究竟是什麼內容,讓關靖這麼用心?讓韓良如此珍惜?
她拿了最上麵,標著卷一的木盒,推開密閉的盒蓋。
裝著絹布的木盒,做工精細,是防水的,一隻木盒裏,就收好幾卷絹書。她拿出最上頭的一卷,在桌上攤開。
她端正工整的字跡,躍然眼前。
治國之策
治國,當以民為先,以法為則。
有法,方有據,依法而論據,才成規矩……
中原大陸,東有人海,北有荒原,西有高山,南有萬林,物產繁多,該是富庶之地,可吾輩之大陸,以沈星江為隔,一分為二,多年爭戰,耗損不計其數,實是愚昧之舉……
大陸之東,海上之外,有國無數;大陸之西,高山之外,有國無數;之其南、之其北,亦是如此。世上強權所在多有,眾皆虎視之耽耽,唯統一沈星江南北兩岸,方有足夠之國力與諸國抗衡……
統一之後,需先立法,興學校,令民書習……
教民去南北之偏見,方能共榮共利……
她不敢相信,自己看見了什麼。這不像殺人如麻的關靖會說的話,不像她在做的事,但是,她卻將這些文字,全部都寫了出來。
她所寫的,全是治國之道,該如何治國,如何建設,如何才能國富民強。
而且,她所書寫的內容,不隻是為了南國,不隻為了,她征服的地方,而是為了南北兩國。
她忍不住驚愕,一卷又一卷的看下去。
十年內,須如何建設;二十年,須再做何事;三十年又該是如何。她沒有遺漏半點,寫得如此詳細,從綱要,到細則,條理分明。
她要人開通運河、修築官道、南糧北運、北弓南送。
她將北原之牧、南地之農、東海之漁、西山之礦,該要如何運用,全都寫得一清二楚。
她從國,寫到州,再從州再寫到縣。
每一個地方,她都清楚的寫明,那裏產什麼、有什麼,地形加何、物產如何、民風如何,她全都知道,甚至針對不同的地區,有不同的做法治理。
窗欞的光影,在地上緩移消散,天光也從明亮轉為陰暗,當有軍仆進來,替她點上了燈火,她才發現不知不覺間,白晝已經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