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喂我，好不好？」
那聲音，好輕好輕，低吟中透著渴望。
她屏住氣息，又因為她而心中一動。這，比仇恨，更深刻，更難忍。
「隻要是你喂的，就算是毒，我也心甘情願吃下。」
這個人，真的好可惡！
她很想要，再次轉開視線，但是卻始終做不到。關靖注視著她，就在那裏等著，讓時間成為煎熬，兩人都難受。
過了好一會兒，沉香終於認輸，才抬起手，端起湯碗，拿起了調羹，舀起一調羹的綠豆湯，送到她的嘴邊。
她笑意盈盈，乖順的吃了，一匙一匙的吃完整碗的百合綠豆湯。直到湯碗空了，她又提起毛筆，攤開了絹書，再次開始書寫。
身旁嬌小的女人，將餐具收拾妥當，就退下了。
關靖原本以為，她不會再來。但是，出乎意料的，她竟又回來了，還帶來香匣，開始挑選香料，碾製為細細粉末。
她忍不住，直直瞧著，她焚香時的姿態。
這是，她所允許自己，在繁忙的公務中，抽出了隻有幾眨眼的時間，所享用的難得奢侈。
當年，她選擇走上這條路的時候，早就已經決定，要舍棄所有的一切。誰知道，卻遇見了這個女人，她舍掉了很多很多，幾乎把什麼都舍了，卻就是舍不下她，任性的強要她陪著。
她蓋上熏爐了。
煙，嫋嫋飄散。
然後，她來到她身邊，輕輕坐下。
關靖有些詫異，看著她拾起墨條，開始磨墨。
為她磨墨。
剎那之間，她身軀微震，握緊了手中的筆。
她無法動彈，她卻神色自若，小心的、緩緩的，在硯台上為她研磨出，深濃的黑墨。
關靖強壓著，心中的強烈震撼，雙眼竟然微微發酸。
最近，她的眼睛總覺得酸。但是，這時，跟先前每一次都不同，微燙的水氣，刺激著她的雙眼，陣陣上湧。
自從屠殺景城百姓後，她就再也不曾，為她磨過墨。她心裏清楚，是因為她不能認同，她的所作所為，認為她太過殘酷狠絕。
連她自己也知道，那些行為，是鬼、是魔才做得出來的惡行。她如此罪大惡極，就算受千刀萬剮，也死不足惜。
可是，看盡那些慘況後，她還是來了，繼續坐回她的身旁，靜靜為她焚香，替她磨墨。
她的鼻頭泛酸，感覺煙霧都化為實體，一端在她的指上，另一端就圈繞著她的心，一圈又一圈，雖然軟，卻無法鬆開。
但願，今生今世，都不要鬆開。
寧可，就這麼被她綁著、被她繞著。隻求，她肯綁著、肯繞著。
凝望著身旁的小女人，關靖吸了口氣，小心翼翼的，就怕會嚇走她。她強行克製著，心中難以言喻的情感，佯裝什麼事也沒有發生，用毛筆輕輕蘸取，她所研磨出的墨，提筆再寫。
夏日炎炎，連風都是熱的。
但是，她的心，卻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夜，無聲降臨。
直至夜半時分，關靖終於願意擱筆，跟她回到院落裏，共同躺在睡榻上、軟褥裏。
上榻之前，她特地在香裏，添了一味香，讓她能早些入眠。當她回到床邊，用嬌小的身子，靜靜貼臥進，已經好熟悉好熟悉的柔軟的胸懷時，關靖才開口說道：「這味道，不錯。」
關靖已經閉上雙眼，但是，她的手卻還揉著額角，她的頭，很痛。
柔軟的雙手伸來，輕撫著她的額頭，漸漸緩解疼痛。
「這是什麼香料？」她握住她的小手，問著。
她眼仍是閉著的。
她停頓了半晌，才出聲回答。
「沉香。」
關靖微怔，睜開雙眼，用黑幽幽的深邃眸子，凝望著她。
然後，她又笑了。
「我喜歡。」她說。
她輕輕一顫，看著、聽著，她又說。
「很愛。」
心口，莫名一熱。
她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摀著那雙奪人心魄的黑眼，不敢再看，但要是不用手摀著，就會舍不得不看。
關靖閉上雙眼，唇邊仍舊帶著笑，長長的喟歎一口氣，啞聲說著。
「很愛哪……」
話裏的意思，是那麼明顯。
她啞口無言，慶幸是摀住了她的眼，才沒有讓她看見，她又紅了的眼眶。
夜，好深好深。
關靖沒有再睜開眼，隻是輕握著她的手，要她撫著她的臉、順著她的長發。她無法自製，順從的照做了，給她所要的安慰。
在她的撫慰下，關靖因為太過倦累，沒一會兒就已經睡著了。
深夜裏，她忍不住，輕輕撫著關靖的眉、她的眼。
她瘦了很多。
她注意到了，她俯案的姿勢，壓得更低了，就連在白晝的時候，也需要點燈，才能夠書寫。
「女人香」傷了她，即使，她已經停了使用，那幾味會引發嚴重痛楚的香料，但是毒已經侵入她的五髒六腑，要解是沒有那麼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