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段(1 / 2)

可能,肇事司機自己熟悉法律或者找律師谘詢過,我們國家交通事故賠償的計算公式似乎是開了一個黑色的玩笑:這種情況如果傷者死了,他獲得的賠償將是喪葬費+住院夥食補助費+醫療費賠償金+誤工費+護理費+交通費+住宿費,而如果傷者活著,其他項目不變,最多幾千塊錢的喪葬費將被按傷者傷後存活的年數計算的殘疾賠償金和一次性的殘疾輔助器具費代替,按照傷者19歲的年齡,殘疾賠償金可能數額巨大(比如說,按傷者活80歲計算,他要一次性賠償61年的相關費用),換句話說,傷者死了他賠的會少得多。所以,隻要他了解這條法律,他極有可能選擇看著傷者因為沒有醫療費用搶救不及時而死去。

我無言以對,我隻能繼續做好我的法醫。

母愛(3)

我和鐵匠的討論不得不馬上停止了,雖然我還是不得要領:醫院又來了一個患者,一個玩滾軸的時候不小心(是單純的不小心嗎?)從兩米高處摔下的孩子,顯然他的腳骨折了。我不禁啞然失笑,我們的電視台在拍攝這種運動複雜技巧的時候手段可以稱得上是爐火純青,連我這個外行都覺得看得目眩神迷,但是是不是也該給孩子們一個提醒,這項運動也是有風險的呢?

我覺得我和鐵匠這次溝通最大的障礙是由於我們職業的不同造成的:他關心的是患者的治療,比如說下肢的骨折他關心的是能不能很好的複位,會不會有死骨形成;而我關心的是損傷的機製以及成因,但這卻不屬於他的職業範圍,因此每當遇到這樣的問題的時候,我還是必須自己去看X片,所以放射科的醫生也很熟悉了,我轉身來到了放射科,既然腿部的骨折沒幫上我什麼忙,我隻有在頭部的CT片上碰碰運氣了。

我得感謝美國這個品牌的螺旋CT。一般的CT顯示的都是一個個人體的橫斷麵,但是這台CT(當然隻能在醫生的電腦上,或者確切的說是圖形工作站上)卻可以根據這些橫斷的影像資料把顱骨三維重建起來,結果是我可以對患者的顱骨任意角度任意切麵進行觀察,而這一切我都隻需要把鼠標拖拽幾下。沒有它的幫助我可就麻煩多了:在我讀本科的時候根本還沒有橫斷解剖這門功課,CT片我勉強能看懂,但是要在心裏形成這樣的一個三維圖像就不可能了。

這一切都不是科幻,我得告訴大家我寫的最多算紀實,決不會出現任何科幻的成分。我一直對這套係統垂涎三尺,但是無論是它的硬件還是軟件的價格都讓我望而卻步;好在我最近好不容易弄到了一套可以在我的個人電腦上完成這一過程的軟件,雖然它沒有放射科的那麼完美;這就是為什麼當我的評論中出現了一位參加過虛擬人軟件設計的技術人員我會那麼激動的原因。

在放射科這套軟件的幫助下我很快弄清了車禍撞擊的過程:當然最先還是桑塔納最突出的前保險杠撞在了傷者的腿部;然後是車輛的擋風玻璃和車頂交界處撞到了傷者的後腦,造成了一個凹陷性骨折;然後是傷者飛出去,撞在堅硬的地麵造成了一個所謂“同心圓”骨折(好像我們在桌子上打雞蛋,雞蛋的裂縫會由一個個環形組成,中間再加上一根根放射狀排開的裂縫);這兩者是如此的不同以至於我一眼就可以區別出它們,然後我還可以根據所謂的“T”字原則證實我的判斷:當由後一次撞擊造成的骨折遇到前一次撞擊造成的骨折的時候,會不再往下延伸,在局部形成一個小小的“T”字(顯然先撞倒車上才會飛出去撞倒地上);這也解釋了為什麼鐵匠做手術的時候會顱骨幾乎掉下來:一前一後兩處骨折由於這些骨折線交彙在了一起。

這證明肇事司機在撒謊。顯然傷者正好好走在路上(但他也沒有按照交通規則走在人行道上),司機由於某種緣故沒有看見他,甚至沒有減速就重重的撞在了行人的身上;至於是什麼緣故或者說司機當時到底在幹什麼這就不是我的專業範圍了,不過按交警朋友的說法,肇事司機後來承認他當時在接電話(這又是一個司空見慣的原因!)。

我的工作告一段落了,因為關係到責任認定這一部分的鑒定書是有期限的,我必須在20天以內完成。但是我的工作並沒有結束,因為還有傷者的最後損傷程度以及後遺症的鑒定很有可能還是會由我來完成(這一部分由於現在還在治療中,顯然我無法完成)。所以每次有機會(這些機會要麼是交通事故,要麼是人體傷害給我的)去鐵匠那家醫院,我都會順便了解一下傷者的情況,一個月過去了,奇跡沒有發生,傷者還離不開呼吸機,也就是說他腦幹管理呼吸運動的那一部分最基本的生命中樞還沒有任何活力;鐵匠是一個極端負責的醫生,我親眼見過他因為病情緊急而在醫院走廊上奔跑的情景:走廊的地麵會因為他而震動,每次出現這種情形我都會會心的微笑著,因為我也曾經是這樣的一名外科醫生。我總是在想這種震動可能可以趕走死神吧?但是這一次他也灰心了,因為一個月後再蘇醒的可能性就極小了;而這個時候家屬不僅是把牛賣了,房子也搭了進去,可是在這種情況下這一點錢夠幹什麼?房子的錢還不夠一個禮拜的醫療費用(農村的房子本來就不值錢,還急著要脫手)。鐵匠也很心痛,甚至組織了一次醫院的募捐,但是還是杯水車薪,無濟於事。傷者的父母分成了兩撥,父親在老家專門借錢,我可以想像他會因為借貸無門在故鄉渡過了多少個不眠之夜;母親則在醫院照看著孩子,因為實在是沒有錢進行“全靜脈營養”(這種情況傷者不能吃東西,營養需要通過靜脈補充),她甚至學會了用胃管注射牛奶;但是傷者還是一天天瘦弱下去,而且看不到任何蘇醒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