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麵對死亡,才能穿梭在生離死別之中,以正常的精神狀態為患者治療。”倫勃朗在玻璃門前站住,並沒有要推門進去的意思。
“但是。”他轉過身來,背對著身後的建築,掃視著這個小區裏一幢幢默然的樓宇,那裏麵有人正向著死亡而去,其他的人在徬惶和絕望間徘徊。他的視線最終落在我的臉上。
“但是,範氏症不一樣,那並非是簡簡單單的死亡。在器官肥大的同時,它們瘋狂地工作著,心髒這個血泵馬力一倍倍的加上去,人體造血機製也被激活,血管脹大開,裏麵流動著比往時多得多的血液,血越來越多,而血管終將到它的極限。”
“你是說……”我想到了某種結果。
倫勃朗沒有理會我,繼續說著:“這隻是血,還有其他更多的。肺增大著,肺泡更比原來大得多,人的肺活量也跟著上去,每一次呼吸都吸入更多的空氣。最糟糕的是,亢奮期過去之後,人隻是失去了亢奮感,器官的亢奮卻比之前的幾十小時更驟增五倍、十倍。它們生長著、運動著、呼吸著,在這段短短的時間裏,或許是肺部開始有問題,也或許是其他的原因,胸腔和腹腔裏開始有氣體,形成氣胸,嚴重的氣胸。當然在這個時候,單純氣胸帶來的痛苦已經算不得什麼。這氣體越來越多,和內髒、血液一起,聚集著力量,壓迫著包裹著它們的骨髂、肌肉、皮膚。”
倫勃朗的語速逐漸加快,聲音尖銳起來。不知不覺間,我的呼吸也隨著越來越重,越來越急促。
“最後的五分鍾裏,所有的一切都開始爆發,人的喘吸越來越急促,深深地吸氣卻隻來得及吐出一半,又要吸氣。肺泡越來越大,血液在沸騰,器官在掙紮在蠕動,肌肉和皮膚已經到了極點,然後在那一秒鍾裏,先是血從七個孔竅裏流出來,然後,砰!”倫勃朗雙手抱成球狀,做了個爆炸的手勢。
我相信自己的臉白得可怕,全身已經被冷汗濕透,在他說“砰”的時候,我的心髒也仿佛爆裂開來。
“現在你知道那些照片上,散落在地上的是些什麼東西了吧。”他的聲音聽起來陰森森的。
我當然知道,那都是死者在死亡的那一刻,從體內飛濺出的內髒器官。
“對不起,嚇到你了。”倫勃朗恢複了正常的聲調對我道歉:“剛才的照片還遠遠不夠,我想先讓你習慣一下壓力。如果你連這都承受不了的話,我怕你在真正麵臨那樣的場麵時會出問題,畢竟那是專業的醫療工作者都會暈倒的情形,我不願意你因為這次采訪而留下永久的心理創傷。不過,看起來你的心理承受力相當不錯。”
“謝謝。”我苦笑著伸手擦汗,卻碰在頭罩上,搖著頭放下手,說:“還真是不願意見到那樣的場麵啊。”
“如果你把這場采訪堅持下來的話,我相信,你終有一刻會親曆那樣的恐怖。”倫勃朗盯著我認真地說。
“好了好了。”我擺著手:“你已經嚇夠我了,咱們該進去了吧。”
“你還是先去看你父母吧,等會兒你要是接觸了第一線的醫護人員或者病人,在防護衣經過嚴密消毒之前,是禁止到未發病的隔離區去的。你去看望他們之後,再到中心來找我。”
“好的。”我忽然覺得,這個剛才成功地嚇出我一聲汗的外國人,此刻顯得相當有人情味。
熟悉的門鈴聲響過之後,貓眼小孔暗了一下。我知道那後麵是母親,父親是不習慣看貓眼的,直接就開門了。沒聽到母親說什麼,我想隔著貓眼和我這層裝束,她沒認出我來。
門開了,是母親熟悉的臉龐。她正張著嘴,原本想說的一句話堵在那裏,卻聽見房間裏傳來父親的聲音:“是誰呀。”
“是那多,那多回來啦。”母親這才回過神來,一把將我拉進門裏。
“別扯了,他怎麼可能進得來,跟你說了這裏已經被軍區接管了。”父親一邊說著一邊從裏屋走出來。
我眼睛一熱,連忙用力地眨了幾下,不讓眼淚流下來。隻是幾天不見,但我心裏一直非常擔心,見到他們平安無事,這才放了一半心。他們雖然肯定有所猜測,但一定不清楚自己的處境有這麼的危險。
“是我,是我回來了。”
“快坐下快坐下。”母親拉著我的手坐到沙發上,讓我覺得自己像個客人。
“你是來采訪的吧,不容易啊,這都能讓你進來。”父親說。
“是,我托了朋友,現在全國在這兒的就我一個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