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赴懷仁縣的一路上,我隻看到幾個賣水果的中年婦女,一直未見她的影子。我又開始傷感了———回鄉之後,我一輩子都不可能再來這個地方了,一輩子都不可能再見她一麵了……

那個新兵是南方人,很乖巧,在回來的路上,他一直在跟我說話,左一個周哥右一個周哥,嘴巴像抹了蜜一樣。

我的話很少,我一直朝公路的兩旁張望著。

天色有點暗了,那幾個賣水果的中年婦女都回家了。公路空闊,隻有大尾巴吉普車的引擎聲“轟轟轟”地響。

沒想到,她又出現了,就在上次她出現的地方。她的前麵擺著兩隻籃子,裏麵裝著蘋果,那根扁擔立著靠在樹上。

我愣了愣,隨即把車速減慢,停在了她跟前。

那個新兵殷勤地說:“周哥,你要吃水果?我去買!”說著,他就要下車。

我說:“不用,你在車上等我。”

說著,我跳下車,朝她走過去。

她定定地望著我,很顯然,她沒想到還能見著我。

遠處是一片樹林,樹林那一邊,有一個村子,溫柔的炊煙從幾戶人家的煙囪上嫋嫋冒出來,斜斜地升上了黯藍色的天空。

我站在她麵前,朝她笑了笑。

她也笑了笑,說:“師傅,你買蘋果嗎?”

她竟然沒有認出我來!

我望著她的眼睛,低低地說:“你不記得我了?”

她慢慢收斂了笑容,並且警覺地朝車上看了看,說:“我不認識你。”

我說:“你好好看看。”

她看了我一會兒,還是搖腦袋。

我本來想叫出她的名字,可是,我的心忽然很酸楚,就打消了這個念頭,淡淡地笑了一下,說:“你想不起來就算了,再見!”

然後,我轉身就上了車。

那個新兵小聲問:“周哥,你怎麼沒買呀?”

我說:“太賤了。”

他愣了愣:“是太貴了吧?”

我轉過頭來,大聲對他說:“我是說我太賤了!”

他弄不清怎麼回事,不敢再做聲了。

吉普車惱怒地朝前衝去。一路上,我一句話都沒說。

黑暗像個巨大的口袋,慢慢收口,終於把我的大尾巴吉普車吞噬了。

刺眼的車燈照在前麵的路上,像一張搖搖晃晃的蒼白的臉,它沒有五官。遠方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我的心就像一輛急速奔馳的車,突然撞在了一個冰冷的秘密上———她說過,有一年秋天她曾經在這條公路上見過我兩次!第一次是別人駕車,第二次是我自己駕車!

前些日子我遇見她,是股長開車,而這次,是我開車!

她還說,第二次我還停下車來跟她說話了,問她記不記得我……

這仿佛是一場電影,放映員把前後的順序弄顛倒了。我傻傻地回味著,怎麼都想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在這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我感覺到了某種深邃的恐怖。

在退伍回家的前一周,我又去了一趟懷仁縣。

這次我坐的是長途公共汽車,穿著便裝。

我在她賣蘋果的那個地方下了車,然後走下公路,穿過樹林,走向那個村子。我斷定她家就住在那個村子裏。→思→兔→網→

在村口,我遇見了一個和她年齡相仿的小夥子,他推著自行車正要騎上去,我攔住了他,說:“兄弟,這村子有沒有一個叫三郎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