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前麵說了,我是先被周德東寫恐怖小說這件事兒給嚇著了。那天在地壇附近吃飯,他說他原是準備到北京再做一本雜誌的,後來事兒泡了湯,而他在西安的家早就給他賣了,索性就找個地方改行當小說家了。對我而言,這是個恐怖故事,我沒膽量像他這麼幹。所以我就發現一個道理,東郭先生要是背水一戰,就能把狼吃了。

周德東選擇寫恐怖小說———而不是愛情小說,以我的理解有如下兩個道理:一是膽小的人恐怖的靈感一定比膽大的人多;二是周德東知道中國的恐怖小說是個空白,而人們對黑暗中的東西懷有永恒的敬畏和好奇,因此弄好了必定名利雙收。

無論如何,他現在填補了這個空白,並且看上去效果不錯。

4. 一翻開周德東的恐怖小說就是他的風格,透著一股機靈古怪的天真鬼氣,創意也挺邪門兒的。周德東的特點我覺得是他把小說給雜誌化了,故事都很短,語言有效率,看著不累,同時作親切平易狀,有普及他自己和他的膽怯的意思,想來你若被牽進去,那就該恐怖了。

我看過的他的恐怖小說中,《天空中的影像》記憶最深,美而淳樸,是隨筆,沒有那些刻意的設計。它裏麵的三個故事相當精湛:第一個寫源源不斷爬出(生產)小老鼠的洞;第二個寫一隻狼和一個人前生今世的輪回報應;第三個寫一個旅人於古今交彙處的震驚和遐想。三個故事其實全都是寓言。

我覺得可以通過這樣的東西給周德東的恐怖作品定個調,顯然叫恐怖小說有問題,《夜故事》這說法沒個性,我傾向於叫它恐怖民謠———它那裏有種節奏。

5. 後來他給我電子郵件發來了他寫的一篇《午夜節目》。看著看著,我大白天在辦公室裏還真給嚇了一跳,周德東那會兒像蟲子一樣變成幾萬個漢字站得整整齊齊衝我發出冷笑。

他放大了每一隻蟲子的憤怒,它骨子裏有時髦的環保意識,比如說小雞雛是可以自己吃蟲子的,但人介入進來———你抓一隻蟲子喂雞———那就是災難。蟲子的報複是,它爬滿你的軀殼讓你也變成蟲子,或者鑽進你的肚子讓你永遠不消化。這個故事寫出了一股淩厲的張力,從最細微之處擴張懸念,最後將一個夢魘泛濫成最渺小的生命發出的最狂暴的咆哮———看完了你會覺得如芒在背,覺得自己突然成了罪犯———你手上沒有蟲子的鮮血嗎?

我看了周德東幾個即將出版的小說,恐怖開始升級,我覺得他開始強調視覺氛圍。但恐怖一純粹,那股天真勁兒反而沒了,隻剩下想象力。周德東這會兒多半是進了鬼境了,信手拈來的一個東西就可以嚇人。比如他在即將出版的這套書裏有一個“段子”,講的是一個女孩兒去見一個網上認識的詩人,她撫摸著穿著獸皮衣獸皮帽的他,竟然摸出那黑色的毛不是他穿著的外衣,而是長在身上的———她摸的不是個人!看到這兒我骨髓哆嗦了一下。

6. 我想了想,我覺得恐怖在周德東那兒其實是一種包裝,到目前為止他講的最多的仍是一個又一個民謠。他用古龍式的語言迅速領你進入境界,一旦成功,就如同古龍把你變成大俠楚留香一樣,他把你變成個孩子或者“白癡”,然後告訴你不要逮蟲子,不要欺負別人,不要貪婪放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