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第一峰起,他們走的是山腳下起伏的小路。入江早已上氣不接下氣,而看來是差不多年歲的周扶景呼吸卻絲毫不亂。這大概是平時的鍛練起了作用。
入江擦了擦汗,仰首望著闊別了二十五年的第三峰上的佛像。最刺激他的是下段佛像嘴唇上的朱紅色。
“據說從那次以後就沒有點過朱,可是顏色一點也沒有褪啊!”入江低聲地這麼說。但這不是自言自語。他說的是中國話就是證明。但他也不是特意說給周扶景聽的。
“每隔十年在朱上又塗上朱,那是非常厚的,二三十年是不會褪色的……對,嘴唇上那麼厚的朱要完全剝落的話,恐怕需要一百年吧!”周扶景一邊解著藍色人民服上的扣子,一邊這麼說。
一百年——簡直叫人想一想都會感到頭暈目眩的漫長的歲月。要是在平常的情況下,聽到這樣的話,一定會感慨地說:“到底是大陸上衡量時間的尺度啊!”可是,這時的入江盡管聽說需要一百年的時間,也並不那麼激動。對入江來說,跟映翔的關係可以說是超越時間概念的悲劇。
“僅僅一百年!?……”入江說道,“要使這岩麵上的佛顏消失,恐怕需要四五千年吧!……”
周扶景感到意外,望著入江的臉。但入江馬上閉上了眼睛。
釋尊像的紅嘴唇當然使他聯想到映翔的麵影。但他不願去想她,因此閉上了眼睛,極力在腦子裏描繪《玉嶺故事雜考》中所寫的場麵。
入江試圖在腦子裏再現石能自殺的情景。佛像的嘴唇吸進鮮血時,這個場麵就結束了。在這之後,映翔的凜然的麵頰、明亮的眼睛、花瓣般的嘴唇……一齊湧現出來,流進他的腦海,而且不斷擴大。
“咱們走吧!”周扶景催促的聲音,使入江清醒過來。
以後他們倆走過沒有雕刻佛像的第四峰——番瓜岩,來到第五峰。
當他們再次坐上車子的時候,太陽已沒入西山,四周已經昏暗起來。
預定當天晚上住在瑞店莊。
在去瑞店莊的途中,右側可以看到五峰尾的山崗。入江凝神地注視著車窗的外麵。
那些跨山的民房,已開始零零落落地出現。
在最高的地方建有兩座民房。其中一座就是二十五年前入江短期住過的李東功的家。在黃昏的薄暗中,朦朧地浮現出白色的懸樓。懸樓伸出三隻細細的長腿,緊緊地咬著下麵的岩石。
“不知李東功現在怎樣了了!”入江心裏這麼想。
當時李東功已經六十歲,大概早已成了故人吧。
他的侄女李映翔呢?
隔壁的人家沒有懸樓。入江最初去那兒的時候,那家跟李家一樣,也有懸樓。那家當時住著一個叫謝世育的家夥,長馬臉上生著一個黃瓜鼻子,尤其引人注目。在這二十五年的期間,就是這張狐狸般的臉孔,經常出現在入江的夢中。
“您在看什麼呀?”周扶景問道。
“二十五年前,我曾在那個五峰尾上住過幾天。是住在一個叫李東功老人的家中。那座房子現在還在那兒?”
“啊,是李東功先生嗎,他在十年前已經去世了。”周扶景是稍西邊永甌地方的人。永甌就在這附近,看來他對玉嶺是十分熟悉的。
“啊,是嗎?”盡管這是預料中的事,但這位好老人的微笑在搖動著入江的心,他感到一陣淒涼襲上了心頭。
“李老太太也在同一年比她老伴前一點去世的。人們都說,老先生失去了老伴、一下子就衰了。”周扶景說。
李東功的太太在家中盡量不引人注意,無聲無息地生活著。所以入江現在雖然極力想回憶起她的麵孔,但連輪廓也想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