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每次都這樣,不甚其煩。然後老媽依然堅信那輛車裏的人是老爸,她每天都會在村子裏轉悠等著那輛車忽然出現,日複一日。她總是在我去找她的時候抓著我的手說:是他,一定是他。老媽從來不哭,可是那個時候她的眼睛總在閃爍,我知道一個人在等待的時候往往最為脆弱。我感覺那個男人已經陰險的把他的生命移植到了老媽的生命裏,老媽迅速蒼老,並且總是在那裏對著他遺留下來的東西哭泣。真的是他,老媽從來沒有放棄。她有時候甚至會拉著我一起等那車,可是那車飄忽不定,誰也不知道那車會在什麼時候出現在什麼地方。很多人都在等待,村子裏的女人們都在等待著更多謠傳的東西,男人們都在等待著老二的死去,公司裏的人都在等待著我犯錯誤然後可以頂替我的位置,所有的人都在等待。老媽在那等待著一輛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出現在什麼地方的車,她一直以為車上是那個男人。可是我知道不是,因為我看到過那車,車裏沒有人,一直沒有人。可是我沒有對老媽說起,我總是在血色的黃昏下,陪著老媽在村子裏走著一圈又一圈,然後在夜裏,在那些在墓地出沒的女人開始等待我回去的時候回到家裏。我會拉著老媽的手,老媽的手無比粗糙,在也不似當年撫摩著我的臉說叫他爸爸的時候。老媽真的老了,在等待中,逐漸,蒼老。

可是時間從來沒有等待,它總是不給我們任何留戀的機會,我總是會想到很小的時候老爸摸著我的頭給我糖的情景,我一直把它當作噩夢,可是那噩夢一直糾纏著我,不清。老媽說,你還想著他。我告訴自己說這是老媽錯了,在我的記憶裏早就沒有那個男人的位置,他在離開的時候早已經從我的生命裏消失,我隻在乎老媽的歲月在午後的陽光裏逐漸枯燥。有時候時間奇怪的在我身邊打著轉,很多回憶在我眼前逗留,誘惑著我回頭,重新拾起過去的過去。可我不為所動,我知道有太多的東西都回不去,就像傻瓜就再也不可能說話。她的舌頭在某一天丟失以後她就再也沒有說過話,每次看到我她就發出一種很奇怪的響聲。我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很奇怪,我居然知道。她總是在那裏很辛苦的學著我教她的走路方式走動,可是她一直學不會像小妖一樣走動,她總是不能讓骨頭發出爆破的聲音。不行,你的骨頭沒發出聲音,我在旁邊看著說。她怔怔的看著我,然後伸出右手一下扭斷了自己的左手,骨頭發出“叭”一聲,於是她朝著我傻傻的笑。幾天以後她全身的骨頭真的都斷了,她隻能像蚯蚓一樣在地上蠕動,可是每次看到我來,她還是發出那種隻有我聽的懂的聲音。我知道她是在說:我是小妖。我是小妖。

可是她才是小妖,她是我的妻子。我們在那一天結婚,陽光比骨灰還要蒼白的那一天。我們走在去教堂的路上,她一邊走著一邊發出骨頭爆破的聲音,全村的小孩子都在大叫:放爆竹了,放爆竹了。大家都很開心,所有的人都很開心。老媽就站在我的旁邊,看著我們,我看到老媽臉上的微笑,皺紋在她臉上劃下了太多歲月的痕跡,我清楚的記得這一條皺紋昨天還未出現,但是在今天它就那麼刻在了老媽的臉上。老爸的刮胡刀曾經在老媽的腋下留下了一道傷痕,我一直記得,因為那次我就躲在不遠的地方,我真的看到,陽光溫暖的逗留在刮胡刀上,可是不久之後老爸離開了我們,隻留下了那道傷痕和給老媽傷痕的刮胡刀,老媽總是在夜裏一個人對著那刮胡刀哭泣。那天老媽一直在笑,我總是想到老媽抓著我的手說:你快點結婚吧。直到到我結婚的時候還那麼清楚的記得。我覺得老媽也已經活在我的生命裏了,比那天死在我麵前的小妖還要真實的活著。那個女人總是在陰冷的夜裏從我夢裏爬起來,爬到我的床頭鼻子貼著鼻子的看著我,從她嘴裏的鮮血淋了我一身。她總是喜歡歡欣的說:你聽到了麼?聽到了麼?那死去的聲音。可是老媽不會,老媽總是在我睡著的時候才走到大廳對著老媽留下的任何東西哭泣,我知道老媽一直在想著那個男人。很多次我都從睡夢中醒來,看到老爸就在窗外鮮血淋漓的抓著玻璃,老媽就在那對著窗戶哭泣。媽,媽我結婚了,我說。老媽於是開心的笑了,臉上蕩漾出幸福的笑容。我說:可是她是個江那邊的女人。我剛說完,老媽的臉馬上就變了,陽光也消失,天就黑了。我知道老媽對江那邊的女人有一種天生的仇恨,或者說那仇恨不是天生的,而是在老爸走之後植入骨髓的。老媽使勁的抓著我的手,抓的我的手滿是血痕:你怎麼娶了個江那邊的女人?怎麼是江那邊的女人?這時候古爺爺忽然出現在我麵前,他歎著氣說:你走吧,你是個死人,為什麼還在這裏不走?我問: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古爺爺什麼都不說,隻是在那諱莫如深的看著我,我熟悉那種眼神。第一次看到小妖的時候就是那種眼神,可是我直到現在還不清楚那究竟是要傳達什麼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