璞已經拉得她摔在他身上,秀秀從來不知道他這樣文弱的人竟然會有這樣大的力氣。他的聲音和著溫熱的酒香,撲進她近在咫尺的耳中:“玉鸞,……分別以後,我就一直在想你……你怎麼忍心扔下我?”
斷斷續續的話,猶如一柄鏽鈍的刀子,向秀秀心底最柔軟的地方插進去,插進去,鮮血漫溢……她畏懼這個聲音,隻想用手掩住耳朵,但是周璞的手臂緊緊箍著她,不讓她逃開半點。秀秀心髒停止了跳動,隻是隱約感到劇痛,眼前一陣是漆黑,一陣又是血紅。
從小到大,她製作過成百上千的行屍,觸摸過無數人的骨肉,卻覺得人生從來沒有過如此冷酷的情景,沒有過如此殘忍的時刻!
是呀,一個十多歲的女孩子怎麼能想得到,自己喜歡的人深愛著的、難以忘記的是別的女人?又怎麼能輕易承受他這樣憐惜地無辜地在她耳邊呼喚另一個女人的名字?
誰能接受這樣的事實?
就這樣,秀秀的臉靠在周璞的臉上,她呆呆的,一動也不動。忽然,門口穿來雲香的驚叫,她正端著藥碗進來,眼看見周璞正緊抱著秀秀,喃喃地說著什麼,將她壓在身下,嚇得腳下一個踉蹌,幾乎絆了一交。
秀秀猛地推開周璞,站了起來。她的目光很黯淡,失了神采,卻像忽然激動起來,看也不看雲香,向屋子外麵衝去。
秀秀飛快地跑過幾條回廊,這時天已經微微亮了,她在晨風裏感到清寒透體。
周璞的屋子就在最北邊,秀秀一腳踹開門,然後她看見了那具行屍。
玉鸞的屍,可以說,仍然是美的。它被裹在寬大潔白的衣袍中,雙手恰好向上舉著,兩眼無神地翻著白,肌膚也有一些潰爛。可是在這微白的晨曦中,它顯出那樣一種極其絕望和無助的姿態,淒美絕倫。一刹間,秀秀也被這哀豔的意味擊中,幾乎不能回過神來。
其實,她對玉鸞這個名字和人物是有一些很模糊的記憶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此刻她的腦海中一片混亂,所有意識都糾結帶一起,所有的回憶通通都星沉海底,難以勾起一毫一厘。隻有一點她是知道的,那就是眼前這個女人是被她做成僵屍的。
又一次,秀秀一個人站在那裏,哆嗦起來。就像從前被父親關在黑屋裏的時候,她的小窗,已經被完全堵死了。
她情不自禁地將手放進牙齒中間,冰冷的空氣湧進她衣服,透過血管流遍全身。
她不知道周璞和已死的女子究竟有怎樣的過去,但她知道,周璞對她可能存在著怎樣的恨。她雖然單純,卻也決不傻,更何況事情是這樣的明白清楚。隻要想一想,如果有人將周璞做成了僵屍,她會如何憤怒和瘋狂,就會明白他的感受。
可是,等到半個時辰過去,頭腦清晰一些了,秀秀又轉念一想:何以在幾個危急關頭,他又總是不顧一切地要救她呢?
當然,那天在李淳風的墓裏,或許他也隻是順便救她。她當時是多開心啊,卻不明白在他眼裏,那具屍體比她重要得多。秀秀閉上眼,心裏問自己道:“天啊,他恨我,那麼我,能不能、能不能不再喜歡他了?”
她什麼回答也沒有聽到,隻感到無助。也許,是明白自己無法掙脫。
周璞第二天下午清醒過來,心中非常害怕。
他隱約記得自己昨天夢見了玉鸞,還抱過她溫軟的身體,聽過她呢喃的呼喚,當時重逢的歡樂,叫他幾乎有再世為人的感覺——或許這便是所有醉酒的妙處所在。夢醒的時候,又何嚐會有她?
可是當一切重又回到現實,他立刻便開始後悔,因為對於他來說,醉酒的後果可能是致命的!他不知道自己昨夜做了什麼,隻知道自己現在是在秀秀的臥房。而她,不在。
周璞幾乎是膽戰心驚地等了一個時辰,才看見秀秀的人影出現在窗格外。她站在門口,遲疑了一下,道:“你還好嗎?昨天……你喝得好醉。”
她繃著臉,雙♪唇微微張開,像半綻的白色花瓣。周璞第一次覺得,她的樣子清瘦而寂寥,像一隻倦了的燕子。可是他也放下了心,因為她的神情還是溫柔的。
周璞不禁想,可憐的孩子,她什麼也不知道。
這一刻,他破天荒同情起她:竟喜歡上他周璞這樣一個人,除了太孤單寂寞,恐怕再找不到別的任何理由。
秀秀對周璞的態度還是和從前一樣,她對他說,除了她製作各種屍體的地方和藏書閣他不能去,別的地方隨便他怎麼走動都是不受約束的。
然而,秀秀越是這麼說,周璞越是知道這兩個地方有秘密,也就越有衝動要去刺探,而且他相信秀秀不會查到他。如今這裏就像一灘渾水,隨便攪攪便能生出波瀾。他想,秀秀像一個不知世事的公主,隻看見眾星拱月,卻沒有關心過其中的險惡,這是多麼可悲啊。
周璞想,也許,她甚至會以為他是以他的方式喜歡著她,而他當然毫不介意給她那樣的錯覺,他正要利用這樣的錯覺呢。
在接下來看似漫長而其實短暫的時間裏,周璞漸漸已經發現,鹽叔對秀秀,似乎是絕對地忠誠,無論如何拉攏不了。但是秀秀這個所謂的表姐琅兒,就又不一樣了。單憑直覺,周璞也知道這個女孩秉性虛榮,心地堅忍,又鬱鬱不得誌,似乎是個絕佳的同謀。過了幾天,他終於忍不住撩撥撩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