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仲文抬頭看了看白發蒼蒼的老人,點點頭。
祖孫二人來到花房,張仲文怕老人有閃失,打開了所有的燈。花房裏亮如白晝,張仲文領著姥爺來到空明七心燈前,老人一看這奇異的花朵,發出由衷的讚歎,誇獎道:“小文,你真是個巧花匠,我活了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麼漂亮的花……”
可是張仲文並沒有因此而高興,他指著花叢中央那唯一一個沒有綻開的花蕊說:“姥爺,其實這花還沒有完全成形呢;空明七心燈隻要有一燈不亮,就還是凡種,算不得上品。”
“小文啊,姥爺知道,你為這花,花了不少功夫了吧!”
“十一年……整整十一年。”張仲文驕傲而苦澀地回答道。
“姥爺知道啊,你隻要一放假,一有空,就整天鑽在這又悶又濕的花房裏,飯也不吃,覺也不睡,天天鑽研你的這個什麼空明燈……你一個小孩子家家,能有這份心,這份力,真是不容易;好歹今天它也算是有了眉目,你該安心了吧?”
“不,我一定要種出真正完全的空明七心燈來,差一點,我也不甘心,不罷休!”張仲文把手中的水碗裏的水緩緩地澆灌在花泥裏。
“小文,你就是年輕;你聽姥爺說,不管是什麼花兒,再美麗,再珍貴,可是它要是開放了,就會有調謝的那一天,也就是說,沒有不變的長久。你們種花的人都知道這個道理,可是為什麼你們都還願意認認真真,嘔心瀝血地種花養花呢?”
張仲文呆了一下,迷惘地看著自己的姥爺。
“其實這其中的奧秘很簡單,種花的人並不是想讓花死,也都不是為了看花開才栽種的。小文啊,這十幾年來,你辛辛苦苦地給花培土養肥,選種生芽;裁枝剪葉;捉蟲看病,每一時每一刻你都在盡心盡力,難道你不是樂在其中嗎?花開了,你固然高興;可是這花不開,你還不是依然興味盎然地在看著它,守著它?人識花好花方好,好花隻好養花人……你種它的那麼多的時間裏,我看你美著呢。”
姥爺的話像春天的小雨那樣撒在張仲文的心房上,那空明七心燈似乎懂得人語,朵朵花兒揚起頭,期盼般地望著張仲文。張仲文笑笑對姥爺說:“姥爺,我明白;咱回去吧……這屋子裏潮,你的關節炎還沒好,別多呆。”
“好,好。”老人慈祥地笑笑,小文拉著姥爺的手轉身要去關燈。突然姥爺停下腳步,屏住呼吸說:“小文——你聽,什麼聲音?”
張仲文也站立住,他豎起耳朵,覺得背後若有若無地傳來一種細弱縹緲的聲音,好像從遙遠的天堂那裏傳來的絲竹輕奏的旋律,急若水淙淙,靜如雲霧濛濛;那說不清道不明的聲音婉轉悠揚地從深夜的空氣裏鑽進人的耳孔,浸到人的心裏。兩個人同時回頭,隻見水池中央的青綠鮮枝上,七朵花蕊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完全開放,那最中央的小花,羞澀靦腆地舒展開晶瑩的花瓣。張仲文睜大了眼睛跑到花碗前,還沒來得及興奮,卻馬上就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般張口結舌地呆立在那裏,因為他看見,最後一朵花苞裏竟然是空的,什麼都沒有!
花都開了,可是並不是傳說中的七種顏色,空明七心燈上隻有六盞燈,豈不是笑話?
張仲文腿腳一軟,全身無力地癱坐在地上。
“小文?你沒事吧?”姥爺驚慌失措地說。
張仲文多年心血,功虧一簣。這花早不是什麼花了,在他心中,那空明七心燈就是他全部真情摯愛的證明,是他心中渴望被承認,被理解的希望。可是事到如今,還是花開六朵,如今他心裏麵已經一無所有,萬念俱灰;人生漫漫,他哪裏再有力量和勇氣去期待那第七朵花?去相信那遙遙無期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