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雲是半路給家裏發的信息,說今晚回來,帶了個朋友。
收到信息,昌媽手忙腳亂的招呼昌爸去買菜,自己在屋裏忙不迭的淘米煮飯,收拾衛生,怪昌雲話說的突然,家裏都不好準備。
昌雲沒多說,簡單回一句:家常小菜就好,不是外人。慣常的清冷態度,就此封住昌媽的口。
可昌媽還是喜出望外。不是外人四個字,像一罐蜂蜜打翻在她心上。甜滋滋的回過味兒來,昌媽喜滋滋的跟昌爸說:小丫頭終於帶人回來了。
昌爸愣了會兒,蒼老的眼睛裏漸漸含了雀躍的笑意,然而不過片刻,男性的理智仍然占據上風:會不會又猜錯,從沒聽祥祥講過。
昌媽嗨一聲,不以為意,不是外人四個字像秘信上的封鉛,紋飾簡約卻美麗妖嬈。
昌媽起勁的抹著桌子:祥祥什麼性子你還不清楚?我早前就說咱別瞎操心,她心裏有數。
昌爸無語,瞥一眼老婆,小聲嘀咕:明明一直都是你在那瞎操心……
那能叫瞎操心嗎!我養一個黃花大閨女容易嗎,還生的能幹又好看的,我告訴你,今年必須把她嫁出去,你再由著她我跟你沒完,她一天不嫁出去,我一天死——
哎!行了行了!越說越離譜……我買菜去了買菜去了!
昌媽抹布一扔,急氣一時半會兒消散不掉。養了好多年的老花貓蹦上一邊的板凳,眼神困惑又無情的看著她。
昌媽盯著貓碎碎念:女人這輩子,賺再多的錢都沒用。最重要的就是找個好丈夫,以後相夫教子,一輩子平平淡淡,幸福快樂,健健康康……我對祥祥沒什麼別的期望,我也不要她賺多少錢,住的再好吃的再好有什麼用,到老一個人,病了沒人照顧,冷了沒人關心……
花貓抬腳,閉著眼從屁股溝處開始做清潔運動。
昌媽眼神呆滯,漸漸沒了落點:祥祥從小性子就烈,早戀,打架,高中輟學,做了什麼錯事都不怕,不知道挨我們多少打。這丫頭有出息,就是心太狠……不過也都過去了,隻要她能聽話找個丈夫,下半輩子有個人陪著,我這心裏呀才算有個數,等哪天要走了,這眼睛才能安心閉上……
恍惚間,孩子從小小一隻長大成人,經年歲月穿梭眼前。無論當初走的多麼艱難和驚心動魄,回頭看時,不過瞬間。
昌爸買菜慢,提著菜回來時免不了被昌媽一頓數落。
緊趕慢趕,昌雲信息到了的時候,最後一個黃金碧玉還是沒出來。
昌媽火急火燎的把圍裙一脫,順手扔給昌爸,一邊怪他動作慢一邊囑咐:看著點,就快好了,我去接祥祥。
人邊說邊沒影。昌爸拿著鏟子追喊:你看著點路,二樓燈壞了!
再沒人應。隻有花貓早早跳上凳子,歪著頭看他。
默了會兒,昌爸瞅一眼貓咪,嘖嘖低語:老太婆咯……我也是個老頭子咯……孩子都大咯……
鍋裏玉米金黃,豌豆翠綠,藍橙色的火焰燎著鐵鍋,陣陣果木香氣熏飄而出。花貓盯著餐桌上的清蒸大蝦瞪眼,像在看一盤獵物。
昌爸翻炒著,習慣性想打兩個雞蛋,轉身剛打開冰箱,頓了會兒,又合上:祥祥不喜歡。於是作罷。
住宅區的夜色因為安靜而顯得沉重許多。
昌媽的笑容,在昌雲車窗搖下,副駕上的“男人”轉過臉的瞬間,哢嚓碎裂。
不知是太過震驚以至於忘記回收表情,還是仍報著一絲期望企圖要一個圓滿。總之,昌媽保持著支離破碎的喜悅,訥訥的問:“這,是——”
昌雲平靜的回答:“吉遙。”
……吉遙。
昌媽耳疼,眼暈。
吉遙。
昌雲剛上大學時,某個假期回來,昌媽見她坐在門口開著擴音打電話,手機裏的笑聲不羈開懷,聲色低沉,路過時便順口問:“和誰打電話呢?”
“吉遙,一個朋友。”
“聽聲音是男孩兒吧?”
“女的。”
再聽昌雲說到吉遙這名字,是很久後某一天,還是假期,昌雲收拾包裹出發回杭州,反常的要求帶一箱牛奶。昌媽好奇,問她:“平常要你帶都不帶,嫌重,今天是怎麼回事?”
昌雲說:“小妹妹喜歡喝,帶給她。”
“小妹妹是誰?”
“吉遙……反正你不認得。”
不是外人……小妹妹……
昌媽一下什麼都懂了。都是妹妹了,明擺著是一家人。不是外人,也不能算昌雲撒謊。可心中仍然五味雜陳,昌媽仍不願接受心裏上巨大的落差。她不死心的走近兩步,頭伸進車裏,雷達一樣在車中掃視:“就你們倆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