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話。那聲音就像來自一千年之遠的呐喊一般,微弱到了極點。他的下顎已經毀壞了,然而不知為何,隻有這句話清清楚楚傳進我的耳朵。
以秋山這個人而言,這是個多麼令人意外且不自然的句子啊。關於秋山,我所知不多。但是從他對我露出的刻薄笑容,以及知道我惹他生氣時,那狼狽的模樣,我可以想像出他大概的形象。他不是那種會仰賴神明的人。
我忘了要割開他的肚子,望著頹軟無力的他。牙齒被拔掉,碎裂的下巴上那可憐的嘴巴染得鮮紅,血泡從嘴角流下。
我感到原本血脈沸騰的身體急速冷卻下來。我不曉得究竟是什麼讓我如此。是我僅存的人類的部分嗎?這或許是神明給予我的第二次的救贖。我內心的某處聽著秋山的呻[yín],他咒罵神明似地叫囂著。但是我卻感到一種不可思議的困惑。
人。我忘了要割開他的肚子,望著頹軟無力的他。牙齒被拔掉,碎裂的下巴絲的光明。
秋山的嘴裏呢喃著那個東西的名字,我覺得好像當麵被掌摑了一般。他也依賴著神明。他的內心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了加諸於全身的痛苦而意識蒙朧的同時,他正懺悔著殺害並掩埋我的事嗎?這和同樣需要神明的小時候的你是一樣的嗎?聽著雙親對罵的聲音,靜靜地待在家門旁的你,與出於憎恨而輕易殺人的秋山,為什麼知道同樣的這個詞句呢?被巨大力量支配,淪為汙穢動物的我,環顧了四周。高掛在夜空的月亮,冷冽的光芒照亮了放眼所及的所有屋頂。我此時的不安,就有如初次被丟到這個世界當中。夜晚空氣的冰冷滲入我的肌膚,至於聲音,惟有那聽見尖叫聲而趕來的人群的喧嚷從屋子底下依稀傳來。
驅策我的憤怒在不知不覺中消失了。不,在不久前,它就已經不見了吧。我一直以為是憎恨驅策著我,然而不是的。
將秋山的骨頭一塊塊破壞的時候,我的心中有憎恨嗎?存在於那裏的,隻是單純的狂喜吧。我有如玩玩具一股,在遊戲中傷人。這真的是複仇嗎?這個時候我發現了,我所做的並非複仇這種人類的行為,不過是野獸在欣賞人體壞掉罷了。世界仿佛崩潰了。我看見不斷墮入深淵的自己。不知不覺中,我忘了憤怒與憎恨這種人類的情感,成了一頭隻知道在破壞中獲得歡愉的野獸。神啊。隻有這句話不斷地在我內心反覆。沉睡在體內的破壞衝動,是多麼地罪孽深重啊。我仰望天上的明月,祈求原諒,然後不得不這麼問:我是哪一邊?我是人嗎?還是別的生物?我抱著一息尚存的秋山下了屋頂。好幾個人聚集過來,看到我的人都露出驚愕的表情。我把秋山放到地上,離開了。
回過神時,我已佇立在工廠的黑暗當中。我的指尖沾染著秋山的血,他的骨頭被破壞的觸♪感依舊清晰。工廠內的寂靜讓我感激,我把背靠在生鏽的金屬管上,就這樣靜坐良久。我的腦中浮現的盡是秋山痛苦地呻[yín]的模樣,以及望著他笑的我。那種可以說是自己內側的非人之心的殘酷,是多麼的駭人啊。這是早苗灌輸到我的腦中的嗎?或者是從一開始就存在於我當中呢?我進入廠長辦公室,拿了白紙和鉛筆。至少,我得向你說明我這具被詛咒的身體。然後,我必須向你懺悔。出於這種心情,我開始寫下自己的事。在過去,我能夠預想到有這樣對別人坦白的一天嗎?就連寫字這個習慣,我都幾乎快要遺忘,剛開始寫的時候,我拿著筆的手是多麼地不安定啊。光是寫下最初的一行,就不知道讓我猶豫了多久。但是我才將我的內心寫成數行的文章,接下來就有如行雲流水一般,心境轉化成了文字。到了人們來到工廠的時間,我便移動場所繼續書寫。太陽在空中一巡之間,我已經喚回了少年時期的記憶,想起流浪的孤獨,以及懺悔暴力的罪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