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比問訊還嚴格哪。”京極堂歎道。“嗯……例如說,不管天帝再怎麼偉大,對基督教徒來說,也沒有半點神力吧?因為基督教裏隻有一個神,沒有序列可言,因此其他的神明都是假的、騙人的,再不然就是惡魔。另一方麵,佛教不管任何事物都會接納進去,所以其他宗教裏的高位神明,全都成了神佛的屬下,不過,這當然沒有經過對方同意,天帝也不能例外。這麼一來,佛陀就變成比最偉大的神還更偉大,自然是偉大得不得了了。”

“哦,大概懂了,就像在戰爭裏,是要殘滅敵國,還是納為屬國對吧?隻要降服在軍門之下,就算是敵方大將,也會變成一介家臣哪。”

似乎有點不太一樣。

“啊,隨便啦。先不管這個,你說那個天帝怎麼樣了?庚申裏祭祀的可是猴子跟青、青、青……”

“青麵金剛。”

“就是啊。”

“這個嘛……唔,可能有點難懂吧。庚申這個玩意兒沒有切確的實體。剛才我也說過了,庚申沒有本尊,也沒有教義,隻有習俗長久流傳下來,在某個時期爆發性地流行開來,又馬上退燒了,所以它有非常難以說明之處。像柳田國男,到最後也等於是放棄說明了。”

“放棄了嗎?那個叫什麼國男的。”

“不,他隻是提出主張,但無法構築出理論。柳田翁將庚申與二十三夜的石塔信仰(注:石塔信仰是在陰曆二十三日當天晚上等待月亮,祈禱心想事成的的習俗。二十三夜講的參加者所建立的塔,就成為二十三塔。)連結在一起談論,把它定義為以村子為中心的習俗,並假設信仰的對象是作物神。這不能說是錯的,卻搞錯了方向。”

“到底是怎樣?”

“隻能說是‘也可以這麼說’的程度。另一方麵,折口信夫道祖神導出了遊行神的形姿……”

“我不曉得那是誰,他說的不對嗎?”

“我沒說不對。”京極堂傷腦筋似地回答。“這是庚申這個東西,以傳統的民俗學方法論,怎麼樣都無法完全解釋。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同樣是更是庚申,各地方的做法卻完全不同。”

“做法不同?不是隻是不睡覺嗎?”

“對,若是以這種籠統的標準來看,各地是一樣的。但是仔細觀察小地方,就知道細節完全不同。像是講的進行方式、禁忌、咒文、咒具、供品等等,全都不一樣,祭祀的東西本身雖然有個共同傾向,卻不統一,很不明確。而且也有許多像是三寶荒神、岐神等等類似的信仰,事實上它們不但相似,還被混淆在一起,或者是被視為相同。采集這些細節部分,累積之後分類整理,建立係統,導出推論,這就是民俗學。”

“所以呢?”

“這就像是拿著破了洞的勺子在汲水,不管再怎麼汲,都沒完沒了,所以也無從分類起。”

“無從分類啊……”

木場說道,京極堂露出詫異的表情。

“你聽的很認真呢。”

“我總是很認真啊。”

“是啊……”舊書商說道,啜飲了一口茶。“也不是不行,隻是資料整理的速度追趕不上而已。不過大部分的民俗學者都是浪漫主義者,往往會以一廂情願的認定去填補缺損的部分。卓越的思想有時候的確需要超越邏輯的跳躍,但是一廂情願的認定和靈光一閃是似是而非的,不過想到的人自己無法區別,不管什麼樣的情況,意想不到的結論是可以相信,但符合預期的結論都是很可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