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的人員再加上遺屬,基本上是不缺人手的。可淺倉死活都要參加,利明沒辦法,隻好讓她去做接待工作。馬上就要出殯了,淺倉這次提前過來是為了確認靈車能否通行。
利明住在公務員的集體宿舍裏。灰白色的牆體上到處布滿裂紋。從中可以感覺到歲月的滄桑。四層高的小樓,每棟住著二十四戶人家。利明就是在這種樓房的三樓上,和如今已經過世的妻子一起生活的。淺倉是第一次來這所公寓。這一帶以前應該是農田吧。可是現在,密密麻麻的房屋把這裏變成了住宅區。
前來吊唁的人很多,公寓的停車場被擠得滿滿的,其間隻留有能讓一輛車勉強通行的空間,所有的車都暴露在強烈的陽光下。被烈日烤得滾燙的車輛有氣無力地散發著熱氣——如果不小心碰到它們的話,很可能會被燙傷。公寓門口的小路似乎已經開始午睡了,街道又恢複廠以往的寧靜。隻有一兩聲摩托車引擎的轟鳴還時不時地從遠處傳來。突然,這一帶好像被紗布蓋住了似的,光線一下子暗了下來。抬頭一瞧,不知哪兒來的—朵雲彩遮住了太陽,淺倉朝外邁了一步,從公寓的牆根邊走了出來。可就在這一瞬間,光線又再一次強烈起來,眼前忽然變得亮晃晃的。刺眼的白光讓淺倉眯起了眼睛。
“注意,到一樓了!”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就聽見“咯噔咯噔”的聲響。回頭一看,幾個男的正抬著棺材從樓梯上下來。斑駁的水泥樓梯十分狹窄,要想在拐角處給棺材轉個方向得花費不少時間。利明雙手拿著牌位走在最前麵,看上去像是死者父母的一男一女在他身後抱著遺像。
喪葬公司的人駕駛著靈車,從車與車之間的縫隙處穿過,靈活自如地把車開了出來。然後,他們將車停靠在公寓的一側,並打開了尾部的車門。幾陣小聲的號子過後,棺材被裝進了靈車。淺倉站在後麵,默默地注視著這一切。
出殯的準備業已完成,參加葬禮的人在靈車後方圍了一個圈。淺倉這才意識到是利明應該說兩句的時候了。她連忙轉過身來,跑過去小心翼翼地站在最靠後的位置上——好在淺倉個子長得高,所以她還是可以看見站在圓弧中央的利明,
“今天各位前來吊唁,真是非常感謝……”
利明開始發言了。然而,他說話的口氣卻顯得輕描淡寫,完全沒有什麼感情在裏麵,給人以照本宣科的感覺。這多少有些別扭。隻有站在利明旁邊的一個抱著遺像的人噙著眼淚,低聲抽泣著,樣子像是死者的母親。她身材不高,頭發亮澤;雖然額頭和嘴角處有些許皺紋,但看上去卻顯得出奇地嬌小。年輕的時候一定很可愛吧。乖巧的容貌至今猶存。與之相對的是,父親模樣的那個男人正值壯年,一副威嚴的樣子、他埋著頭,閉著眼,看上去正聚精會神地聆聽利明的講話、可是,他的雙肩時不時地會發出陣陣顫唞,表明他最終也無法掩飾內心深處的悲痛。這兩個人的表情與利明誦經似的語調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一切就仿佛是烈日下飄忽不定的熱浪,讓人覺得實在是太虛幻了。
淺倉的腦海裏浮現出利明在守靈的時候和不久前舉行的遺體告別儀式上的樣子。身披喪服,坐在祭壇邊的利明和以前淺倉所熱悉的那個利明完全不同。他已經不是實驗室裏的那個麵容和藹、目光銳利的利明了。他麵色蒼白,眼圈發黑,不時地打著寒戰,而且還伴有輕微的手指痙攣。淺倉第一次看見利明的這種表情,是在昨晚聽講座的時候,當時,她簡直不敢相信同一個人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竟會有如此大的變化,以至於一下子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利明不太大的家被祭壇占據了大部分空間。祭壇上放著巨幅的黑白遺像。死者麵帶微笑,尚有幾分稚氣未脫的神情。淺倉與相片上的真人隻見過一麵。上個月,藥學係舉辦公開講座的時候,利明曾把她帶到大學裏來。她的微笑很迷人。實際上年紀比淺倉稍長的她,由於臉型的關係,看上去倒要比淺倉小幾歲,一副羞澀緊張的樣子。聽說她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聖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