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裏撿到若幹價值很高的東西,譬如一些雖然用過但並不顯得太髒的廁紙。它們通常都是濕漉漉的,但隻要晾幹後將那沾有一點兒汙穢的部分裁掉,就可以用來記載我回憶中某些重要的片段(順便問一句:你正閱讀的那個版本我采用的是紙抑或樹葉?)。當然,它們也可以有許多別的用途,不過千萬別浪費在便後,便後清潔用樹枝或者貝殼就可以了,紙張在SODOM是一種非常昂貴的奢侈品。
雲洞現象發生的時候,我就在沙微後穀,身旁有一個披著沾滿了煙灰與黃泥的長發、長得瘦骨嶙峋的濃眉漢子,他也是這裏的常客。由於老是碰麵,所以即使稱不上朋友,也可以算是相當熟絡的。在恰巧二人同時心滿意足地完成搜索工作後,我們總會一起溜到附近的一家咖啡店裏去閑聊一會兒。他是一個嬰兒食品製造商,產品有:嬰兒豆酥、嬰兒炸蝦、嬰兒咕嚕沙煲、嬰兒排骨、嬰兒雞冠、嬰兒點心和嬰兒精肉沙煲,所以他幾乎每天都得跑來發掘殘羹剩飯和鏽跡斑斑的空罐頭。
咖啡店的生意不太興隆,所以顯得格外清靜。每次進去都會看見一個背負著巴掌大的小女孩的婦人坐在臨窗的桌子旁埋頭寫寫畫畫,她可以稱得上是鐵杆兒老主顧了。我們必然會走過去與其同桌。為了支持她那若幹部正在建設中的獻給女兒的偉大童話,我總會將自己拾獲並已加工的廁紙分些給她。而他則負責贈送若幹罐新鮮出爐的嬰兒食品。這種行為充分地表現了我們對一位破落的知識分子(尤其是女性)的由衷尊重。
他邊用雙手在垃圾堆裏不斷地尋覓,邊興致勃勃地對我說:“奘,你對剛才那幕有啥看法?雲層突然史無前例地打開這麼多個洞,然後又在短短瞬間若無其事地重新關上,好像不太合理。”看來,他對雲洞現象和對垃圾一樣懷有濃厚的興趣。
“你覺得應該發生些什麼才算是合理的嗎?”
他猛烈地點著頭:“是的,而且還得是大場麵。”
“或許已經發生了,隻是我們沒有看到而已。”
這回,他卻猛烈地搖頭了:“不對,不對,既然是大場麵,我們就很難看不到。”
他的說法似乎有些道理,但我們這時候都忽略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那道雲層其實是EDEN和SODOM共有的,所以,應該發生的大場麵並不一定非在我們能看到的世界裏出現不可。
於是,我作出了一個愚蠢的回答:“也許它真的不合理,是程序偶爾出現的一個錯誤。”
“你的這種說法未免顯得有些不敬了。人類之所以使用這個程序來管理新宇宙,就是因為它是必然不會出錯的。”
我不得不承認自己所說的是荒謬的。後來我才知道:幸虧是生活在SODOM,一兩句傻話還算不上什麼,若是處於雲層上麵的世界可就糟了。
上一句中所提到的“後來”,指的其實隻是在我這次走出沙微後穀之後沒多久。當我將所有的戰利品都塞進懷中踏出歸途的第一步時,嬰兒食品製造商拾獲的原料還遠遠不夠定額。於是,我朝著他將自己的某一隻手(素來沒有固定自己使用其中的何者來進行最簡單的告別儀式,所以遺忘了當時使用的究竟是左還是右)在空中揮動了若幹下:“我先走了,你繼續慢慢努力吧。祝生意越來越火!”
“謝謝,能一直保持現狀我已經很滿意了。若再旺些,隻怕一個人是忙不過來的,而我又舍不得雇人的花銷,那才真真煩惱了。再見!”
他雖然麵黃肌瘦,穿著也並不顯得絲毫的光鮮,甚至可以說是樸素到了近乎簡陋的地步,但卻總是潔淨的。對於混跡垃圾站的人來說,要做到一塵不染,施於自己的衣服及外露的毛發肌膚上的防汙技術所需的花費並非一個小數目。所以,你在沙微後穀裏看見的大多是些衣衫襤褸、蓬頭垢麵的主兒。因為並非誰都擁有像我倆這樣的運氣,更重要的是他們根本就不懂得如何正確地分辨和判斷這些林林總總的五花八門的令人眼花繚亂的垃圾的真正價值,以致即使偶爾有大好機會出現在眼前也會視而不見,於是隻好常常寶山空回。其實殘羹剩飯這種玩意兒,每天EDEN最少也得往這裏倒三回,但懂得將它們變成嬰兒食品並使之暢銷的,就隻有他一個人。而那些便後的廁紙也是一種很常見的垃圾,不過使它們具備昂貴價格所必需的篩選、晾曬和裁剪這三道複雜而精細的工序倒是並非任何人都能勝任。並非自誇,我所出售的紙張,保證誰也無法看出它們曾經被使用過。我自用的質量就更好些,若非早已言明,你甚至不會知道眼前的一張張竟是廁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