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想到,此人正是那日在隨意樓尋釁生事的漢子。此刻他渾身上下都被綁縛著,口中也被人塞上了泥土,模樣既憤怒又狼狽。

“尉遲兄弟!”

人群中走出一個人來,年紀稍長,毛發濃重,一部絡腮胡幾乎將眉毛也連在了一起,他顴下高起兩塊橫肉,令人望而生畏,正是自己的同僚於懷。私下裏,此人在軍中雅號“場外將軍”,那含義便是說,戰場之上無甚能耐,威風全在戰場之外。好在此人為人還算仗義,又喜好結交,與尉遲方平日也常往來。

“這是怎麼回事?”尉遲問道。

“老天有眼,活該這小子落在咱手裏!”一提起此事,於懷一張毛臉立刻放出光來。他伸手一指那大漢:“喏,這便是那凶手了。”

“凶手?”仔細端詳了一下大漢,尉遲方不禁心生疑慮,“你是如何捉住他的?”

“說來話長,昨夜我巡城,走到這裏,就看見這突厥大漢躺在地上呼呼大睡,酒氣熏人,形跡可疑。我見他不像個好人,讓人將他捆了,誰知一轉頭,正見到謝將軍的屍體——”轉身踢了那大漢一腳,“可不是這異邦奴才殺了謝將軍嗎?”

於懷洋洋得意,大漢卻一臉恚怒,苦於說不出話,憋得臉色都紫了。尉遲方疑竇叢生,道:“可曾問過他?”

“嗨,還要問什麼,這種凶頑之徒,當然是百般抵賴了。”

見此情形,尉遲方突然想起李淳風,心中登時有了決定,拱手道:“於兄,小弟有個不情之請:能否將此人先交予小弟?”

“交給你?”

“正是。這樁案子恐怕並不簡單,小弟有個朋友,對查勘訊問頗有心得,因此想將他帶去細問情由。”

“這可難了。”於懷皺起眉頭,“按說老弟要這功勞,哥哥我就該雙手奉上;隻不過哥哥年紀大了,跟你們年輕有本領的沒法比,在軍中這許多年,難得尋到一個立功的機會……”

聽口氣,竟是疑心尉遲方要搶功,尉遲方連忙搖手,道:“於兄誤會了,小弟不過是——”

話未說完,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放了這漢子。”

語聲不高,卻有不容分辯的斬釘截鐵。尉遲方回頭,便見到他剛才說的朋友信步而來。依舊是布帶束發,青衫木屐,看似落拓文士,然而氣度從容自在,毫無酸腐之相,雙眉挺秀,直入鬢角,並非利劍似的鋒銳,而是遠山一般淡然。這樣一個人,行走在冬日肅殺詭異的長安城裏,神情態度卻仿佛於鮮花簇錦之中漫步陌上,說不出的愜意自在。

校尉心中一喜,剛想開口,於懷已經喝道:“什麼人?”

伸手拍了拍身上衣衫,男子神色自若:“一介草民。”

於懷上下打量了一番李淳風:來人不似貴胄子弟,但氣度卻又迥異常人,不禁心中狐疑:“你方才說什麼?”

“此人並非凶手。”

“你怎麼知道?”

李淳風向地上看了一眼,淡淡道:“因為這個人並沒有死。”

“什麼?!”這句話是尉遲方和於懷同聲叫出來的。在場眾人也都麵麵相覷,明明是斷絕了氣息的冰冷屍體,怎會沒有死?

“胡說!”

“可要打個賭?”

“打賭?”

“人若未死,你便放了這漢子;若死,我抵一命。”

“這……這可開不得玩笑!”尉遲方瞠目結舌。

轉頭看了校尉一眼,李淳風忽地一笑:“有勞尉遲,尋一處安靜地方,我為他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