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京街頭什麼都有,熱鬧無比,住在臨街的客棧裏,即便關緊了窗戶,也依舊能聽得到外間此起彼伏的吆喝聲。紀南換了慕容岩買來的新衣服,正坐在桌前喝茶,但卻是全身都僵硬著的,後背和額上已布滿了細密的汗。
慕容岩就坐在她對麵,他依舊是一貫的淡定閑適,那粗茶瓷杯尋常的隨地可見,但是捏在他玉石一般的修長指間,便能和上京城那些價值連城的古董茶具們平起平坐。
“二哥……我真的必須要這樣嗎?”她盯著那宛如神作的手指,忍不住開口問道。
慕容岩點了點頭,“這裏離衡州城很遠,萬一咱們被西裏人認出來的話,可就真的回不去了。”
紀南“噢”了一聲,可抿了抿唇,還是不甘心的又問道:“但是真的一定要穿這個嗎?”
她這麼問,是因為她眼下正穿著一套西裏式樣的開襟裙裝,粉嫩粉嫩的粉紅色,裙擺上綴著無數的同色流蘇,任每一個西裏姑娘見了,都會尖叫著愛不釋手。
另外還有一雙及膝的尖頭羊皮小靴,上麵綴著無數亮閃閃的東西,勒的她細腳伶仃的,婀娜不已。
她穿著這樣一身,動一下手指都會不自在個半天的。
慕容岩聞言下巴輕抬,示意她床上那個大包裹裏,她可以自由的挑選。紀南於是轉頭望去,隻見幾片嫩綠色與嫩黃色的衣料從裏麵露出來,那顏色,鮮嫩更比她身上的。
她閉了閉眼,絕望的放棄。
“紀南,從你到夏城起已打了那麼多的仗,有很多西裏將士都在戰場上見過你,所以隻有這樣的妝扮,才能萬無一失。”
他說得低沉委婉,但眼裏那無休無止的蕩漾,可丁點兒也看不出可惜之意來。
“好吧,就這樣吧。”紀南終於妥協,因為想到他身上重傷至今未愈,她自覺愧疚,便連拒絕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慕容岩這時站起身來,招了招她,領她在梳妝鏡前坐好,他親手打散了她束著的發,然後以指代梳,慢慢的理著。
他的指腹柔軟而溫暖,摩挲在頭皮上,讓人舒服的直想睡覺,紀南如同被順了毛的貓,昏昏欲睡的想起便問他:“我們就這樣直接走掉了,衡州城那裏不會找我們嗎?”
“我已留了信給吳乾,囑咐他按照信上所說,守住衡州城與星涯山以東的地界。那是河越用命換回來的,他若是敢守不住丟了,我回去一定將他活埋!”慕容岩用梳子將她一頭黑發梳的服貼柔順,整整齊齊的披在肩上,筆直的垂到腰間,說到這裏他忽然收了手,站在她身後,從鏡中靜靜的看著她。
十六歲的少女,身量正好,粉紅色的裹身衣裙將她細細的腰肢勒的曲線畢露,因為常年習武,她的骨架端正而肢體柔軟,比南國少女挺拔,比夜國少細膩,比西裏少女含蓄,此時裹著這身裙,襯著一頭青絲,整個人如同一支含苞待放的桃花般,仿佛下一刻就將徐徐綻放,美過這整個初春的風情去。
慕容岩瞬間想起了自己年幼還住在姚宮時,每天清晨望著母妃對鏡妝扮的情形。
他恍惚的微笑了起來。
紀南也正從鏡中看著他,四目交接,她笑容無邪,“二哥?”
慕容岩緩緩伸手,握了她一束發在手掌心裏,他聲音變得低而柔,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小四,你想回去嗎?”
紀南先是不解,後又震驚,片刻的猶豫神色閃過後,她默然不語,擰著眉定定的看著身後的他。
慕容岩手指在她發間微動,微微俯身,離的她更近些,依舊是從鏡中看著她的眼睛,聲音卻貼著她耳邊,幽而蠱惑:“找回紀東,讓他去當紀將軍吧,你隻做我的小四,好不好?”
紀南看著鏡中的他與麵如桃花的自己,一時也怔住。
他這話,其實早在收下那塊刻著“長卿”的玉時,她就曾一個人偷偷想過的。
可也隻能偷偷的想——不當紀將軍,難道連白虎門主也不當了嗎?難道不守護大夜了嗎?不當紀將軍與白虎門主,難道,連父親母親的孩子也不當了嗎?
父親將一生驕傲傳給了她,母親還在等她回去,她是母親唯一的孩子,失去了她,母親必將心碎。
鏡中她還失神著,慕容岩卻笑起來,側臉與她輕輕一蹭,他直起身來,仿佛什麼話也沒有說過一般:“花旻日就要開始了,來,我替你梳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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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旻日是西裏最盛大的節日,所有未婚嫁的姑娘小夥在這一天盛裝打扮,夜幕降臨時,他們手執星旻花編成的花冠出門,若是有看中的,彼此以花冠為試探,雙方願意的話,即時就能拜堂成為夫妻。
慕容岩特意選在這一天前趕到雍京,就是為了趁節日混亂,打探並且救出紀東。
抱著這樣沉重的目的混在載歌載舞的人群裏,兩人都輕鬆不起來。慕容岩將紀南小心的護在身後,但仍然不時跑來西裏少年,大大咧咧的將手裏的花冠往紀南頭上戴。
“不……不要,走開。”不消半日,紀南已將這句西裏話練的純熟無比。
慕容岩臉上起先還帶著品味被認可以及搶先入手的得意,後來伸來的手多了,有兩個甚至試圖將紀南從他懷裏拽出去,漸漸他麵色就沉了下去。到後來,他索性將紀南環在懷裏,但還是偶爾有大膽的青年靠過來示愛,慕容岩於是幾次都忍不住下了黑手,暗中撫了來人的麻穴,嚇得人家好好的少年抱著胳膊倒地,嚎叫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