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景坊的記憶開始轉變，周圍的景色迅速模糊，我腳下一軟變得輕飄飄如踩在雲朵上，搖搖晃晃得難以穩定身體，等好容易兩腳落地能夠站穩，一陣大風夾雨便迎麵吹來。這段倒是和之前的記憶重疊了，我抱著胳膊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眯起眼睛仔細看著前麵不遠處滾在地上廝打的兩個十來歲少年。 我認得出處於上風的高個子少年是魏朝，與小時候相比逐漸張開的眉眼反而少了些男兒該有的英氣，白皮膚、尖下巴和一雙狐狸眼的模樣倒像個初具媚相的年輕女子。 “我再問你一遍，你罵誰是狐狸精！”魏朝憑借身高優勢，折騰半天滾了一身泥水終於是把矮些的少年壓在了地上，然後撕扯著對方的衣襟大聲道：“齊嬰，你再敢在我背後嚼舌根，我就撕爛你的嘴！” 被叫做齊嬰的少年雖然被壓著，卻絲毫不服軟，兩條腿奮力在地上踢蹬，漲紅著臉吼回去：“你就是狐狸精！像你們這樣的人都是狐顏魅主的禍水！我沒說錯！” 魏朝聞言揮拳狠狠打在齊嬰小腹，嘬著牙花問：“什麼叫我們這樣的人！我是哪樣的人你知道嗎？齊嬰，你就是嫉妒，你嫉妒殿下讓我做隊長！” “我才沒嫉妒！”齊嬰扭著腰，猛地用力翻身將魏朝揭翻在地上，踉蹌兩步爬起來，擦擦臉上的泥水說：“明明……明明我叔叔說過新的訓練我做隊長的，可……憑什麼……憑什麼……你晚上跟殿下出去一次，回來就成了隊長！憑什麼，我不服氣！” 魏朝聽清齊嬰的話不怒反笑：“你不服氣什麼？就因為你叔叔是訓練教頭，你就必須是隊長？齊嬰，你都不覺得說出來讓人笑話！我憑什麼不能做隊長，論劍法你打不過我，論讀書你也不如我，我怎麼就不配了？你就是嫉妒！你才讓人瞧不起！” 說完魏朝轉身要走，開剛走開兩步。齊嬰便追上去，將他推搡到地上：“誰都能是隊長就你不行！” “我為什麼不行！”魏朝爬起來，一腳又把沒有防備的齊嬰踢到在地上，揮拳要打卻被齊嬰牢牢抓緊手腕。 齊嬰這跤摔得鼻血直淌，臉上的血混著雨水糊了滿脖子也顧不得擦一下，等著一雙黑亮的大眼睛，一字一頓惡狠狠地吐出來：“你以為別人都不知道？你娘是錦城的名妓，你爹是大蜀的叛徒！就是魏鶴年背叛了朝廷引來綠林軍入川，先帝因此又急又怒，才過度操勞病逝！叛徒的兒子也是叛徒！妓|女的兒子還是個妓！” 尚不說這話聽完魏朝是什麼反應，我一個千年後的外人聽得都格外紮耳，一時火氣上湧恨不得現在就衝上去教訓一頓那熊孩子。這時身邊傳來略顯尖細的聲音：“殿下，要老奴去阻止嗎？” 一側身才發現長大後的徐景坊不知何時出現在我的右手邊，形同傀儡的閔貢王身旁隻帶著一個上了年歲的老太監與他同站在灌木後靜靜看著兩少年打架。 徐景坊搖了搖頭，緊繃著嘴角說：“且再看看吧。當年對抗綠林軍，保衛蜀川一戰幾乎讓齊家親兵消亡殆盡。如今齊家子嗣單薄雖已落魄，但到底樹大根深不可輕易招惹，而魏朝是孤十分看好的孩子，孤不希望他們因此交惡。” “讓老奴多嘴”，老太監佝著身子，輕聲道：“魏朝終究是魏鶴年的私生子，殿下還是不宜與他太過親近。” 徐景坊斜了老太監一眼，冷笑：“別人不知，莫不是你也裝作不知。魏鶴年一個小小崖口兵馬調度，哪來那麼大的本事能夠打開劍閣防守。況且他外無親信，內有親眷，如何也沒有道理背叛朝廷落得身首異處、家破人亡的道理。魏鶴年這些年是給誰背了黑鍋，你不知道？” 老太監屈膝要跪被徐景坊攔住，兩人沉默地站在雨中看著不遠處兩個少年。 這邊魏朝與齊嬰當然不知道他們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詞都被徐景坊聽在耳朵，看在眼裏。魏朝聽聞齊嬰的話一愣冷在了原地，僵著胳膊被齊嬰推倒。 魏朝像是一下子失去了力氣，呆坐在泥水中沒有動彈，不大的聲音與剛才的強勢不同，顯得格外無力脆弱：“又不是我能選擇爹娘的，要是能選，我也希望我爹爹是馬革裹屍的大英雄，我娘是大家閨秀。可……可我就是叛徒和妓女的兒子啊，我能怎麼辦？你說我能怎麼辦？” 本已經走出十幾米遠的齊嬰聽見聲音站住，轉身看向偷偷抹眼淚的魏朝，悶了半天低聲說：“回去吧，再晚點就被人發現了。” “你回去吧”，魏朝抱著胳膊坐在地上沒打算動彈，背對齊嬰單薄的肩膀輕微抽動。風小了些，雨卻是越下越大，齊嬰站在原地沒有動彈，有點陪著魏朝的意思。一直等到魏朝自己消化了情緒站起來，看向他，才一扭頭往住處走。 我跟著他倆往前去走，兩人一路上誰也沒有說話，直到一處相對低矮的宮殿門前，齊嬰忽然轉過頭說：“今天的事兒我們誰也不同其他人講。” 魏朝臉上濕漉漉的分不出眼淚和雨水，抽抽鼻子沉下口氣：“我爹是我爹，我娘是我娘，魏朝是魏朝。我答應的話，從來不食言。” 周圍的景色又迅速暗下去，我聽見那老鬼淺笑著在耳邊說：“後來，朝朝和齊嬰誰也不肯說出下午劍術練習的那段時間幹什麼去，因此被教頭罰倒立背書了整整五日。兩人從那時起反而親近了不少，一個出生極其不好，一個是嚴苛教頭的侄子被人詬病，都是不招人喜歡的對象湊在一起做朋友倒也不錯。” 趁著下一個場景還沒有完全出現，我問那老鬼：“這個齊嬰就是後來守衛入蜀川要道的齊子元吧？” “你知道他？”老鬼有些驚異地反問。 我點點頭，不知他能不能看見，所以想了想又補充說：“齊子元是個有勇有謀的悍將，可惜功績抵不過謠言。” 老鬼沒有接話，我的眼前已經變成了一場晚宴。 李太後壽宴政變！那場留在史書裏的疑案，想到這我心裏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