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橋7(1 / 2)

隨著我每向前邁一步,出現在我實現中的“人”就越多,他們擠在一起在橋上緩慢地踱步,灰敗的臉上五官模糊,看上去更像幾個深不見底的窟窿。  我嚇得渾身冷汗,閉著氣不敢呼吸,手上也使勁將黃三的口鼻捂住,我總算明白到底什麼叫往生橋了,往生,即是人死之後,而佛教中所說的極樂世界便是人要去往的“新生”。江白上師曾對我講《佛說阿彌陀經》——“假使有善男子或善女人聽到阿彌陀佛,能至誠懇切地執持名號,若一天、若兩天、若三天、若四天、若五天、若六天、若七天,能一心不亂;等到壽命終了時,阿彌陀佛就會同其他聖眾現身在他(她)麵前,使該人臨終時心不顛倒,即得往生阿彌陀佛極樂國土。”  往生之地並不是誰都能去的,必須是一心向佛的善男信女,不符合要求的魂魄,一是去往八大地獄六道輪回得自己的因果報應,而其他的,或繼續飄忽在人世間做孤魂野鬼,或像現在我看到的,永遠徘徊在通往“極樂往生”的往生橋上,不可退,更不可進。它們等待著能夠走過往生橋的善男信女,虎視眈眈地想要拖住他,要麼與他一同走過橋去,要麼就讓他也走不過橋去。  我和黃三還是活人,它們似乎也看出這一點,對我們並沒有表現出多大的興趣,我感覺到右邊的黃三越來越沉重,到最後我拖著他幾乎根本無法再前進一步,這是我回過頭看時腿軟得差點跪倒在地,張師傅的魂魄不知何時居然整個扒在了黃三的背上,之後是陳啟光和那些替補司機,並且還有越來越多的鬼魂在往他身上貼過來,它們貪婪地勒住黃三的脖子和手腳,似乎恨不得他馬上就將魂魄吐出來。是的,就算這樣,黃三依舊還活著,但因為失血過多他已經無力再捂住自己的肚子了,一截大腸吊在腹腔外邊,拖在地上,他絕望地看著我,張了張灰白幹裂的嘴唇。“救我。”  我手上漸漸撤了力氣,黃三肥胖的身體緩緩匍匐到地上,我當然知道為什麼它們會這麼執著地認為黃三是能進入極樂的魂魄,陳啟光看著就不是善類,他帶那些司機我隨沒了解過,但總歸來說也不過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而張師傅更不用說,易怒暴躁,剛剛才殺了一個老太太,而我,我一直是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所有的惡事我都不曾阻止,也沒想過要阻止,若時間退回剛剛,張師傅要再殺一次老太太,我依舊不會上前阻止。  任何時候我都想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巴不得任何事都與我無關,袖手旁觀者,才是最最汙濁之人,明明可以幫助卻冷眼,這與變相的為虎作倀有什麼區別?老虎固然可惡,但倀鬼卻更惹人恨。這麼一來,老好人的黃三,卻成了我們之中最良善的存在,也不怪這些被困在橋上的魂魄要不斷向他湧過去。  黃三還在掙紮,那些玩意兒見擠不出他的靈魂,紛紛開始啃噬他的身體,而我卻犯了不可回頭的忌,橋上站著的其他靈魂漸漸開始朝著我走過來,我最後看了一眼黃三朝我伸出的手,沒有過多猶豫地,摸出佛骨握在手中,悶頭往前方奔跑起來,那一刻世界特別安靜,安靜得如同我童年時待過的寺廟一般,隆隆的鍾聲回蕩在我耳畔,那些麵容扭曲的鬼魂在我旁邊張牙舞爪,卻始終抓不住我,看起來並不長的一座橋,我卻覺得我用盡了一輩子的時間來奔跑。  遠遠的,我看到了另外兩座雕塑的背麵,從造型上看來似乎是兩座金剛像,我心中一喜,金剛不同於阿修羅那般亦正亦邪,這若真的是金剛,那就算前麵不是生路也是極樂了。  然而還沒等我放鬆心情,腳上突然一沉,重心不穩下麵朝下摔倒在地,我眼前全是密密麻麻的腳,不得以下我再次回頭看,隻見被啃得千瘡百孔的黃三死死地抓著我的褲腳,我以為我跑開了很遠,但我發現我比起剛剛最多隻走了三步。  而我也終於知道了最開始突然出現讓我撞上界碑的是什麼了,就是眼前的黃三。我不禁開始懷疑,是不是不僅僅隻有陳啟光,就連張師傅和黃三其實都已經早已死去了,那我呢?我現在到底還活著嗎?還是不過是在重複死前的場景?當我有了這樣的疑惑後,我心中反而放開了,頗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再抬頭看了一眼橋頭的金剛背影,我咬了咬牙,就算死了,我也決不能跟你們一起永無止境地留在往生橋上,我要去更好的地方,我要去“極樂往生”!  這樣想著,我狠狠地在黃三臉上踹了一腳,他不放手,我便又踹了第二腳,第三腳...直到他的鼻子都歪向另一邊。變故來得觸不及防,隱約中我聽到有水花聲,接著張師傅那張蒼白且仍在滴水的臉出現在我麵前,我還沒弄清楚他是怎麼來到橋上的就被他抓著肩膀從橋上拖到了河裏。  走到這一步我卻更加地冷靜,黑暗的河水裏我看到手上的佛骨在散發著瑩瑩的光輝,我攥緊拳頭,將佛骨握在手心,一下有一下狠狠地打在張師傅的腦袋上。怪異的景象發生了,“張師傅”的頭整個地碎開了,閃耀著刺目金光的碎片飛濺著迸裂開來,有一片甚至劃傷了我的手臂,我最後因為缺氧而沒能自己浮上水麵。  等我醒過來時天光已經大亮,我躺在往生橋的另一邊,手中握著那串佛骨,雖然我看不出什麼,但我知道,它的“靈”已經消散了。我聽到拐杖的聲音,昨晚上被張師傅砸扁了腦袋的藏族老太太完好無缺地站在我麵前,隻是這次她不再是那副慈祥的模樣。她遙遙望著河的對麵,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隻見六輛滿載著貨物的貨車連連相撞,有三輛明顯陳舊一些的裝載著鋼材,半淹在水裏,其中一塊車牌赫然是陳啟光的,另外三輛看起來似乎剛撞上不久,泡沫箱摔破在緩坡上,裏麵是已經爛成一灘的芒果。  “到底...怎麼回事”,我瀕臨崩潰地問老太太,她伸出留著三寸指甲的幹瘦手掌掐著我的下巴,聲音粗糲男女不辨:“六輛貨車連環相撞,除了你其他人都在車禍中喪生。”  “不,不是的!我看到的不是這樣的!”我終於忍不住痛哭流涕,這一切讓我難以接受,但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難以接受的是“貨車相撞”還是前一晚時讓我自己都畏懼的內心。  老太太似乎並不打算跟我多解釋什麼,她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你願意相信是哪個就是哪個,畢竟,說到底我還是要感謝你的幫忙。”  丹巴放下衣袖遮住他展示給我們看的傷疤,人性的醜惡在他這個故事裏可謂是展現得淋漓盡致,我和小白對視了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些許不舒服的痕跡,畢竟讓一個人這麼清晰地說出自己的醜惡實在不是一件易事。  “所以”,小翠慵懶地看了一眼丹巴,“你最後相信了哪一個?”  丹巴低著頭不說話,半天了,才慢慢站起來往外走:“我的故事剛才就講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