蛛網越收越小，最後將那些個祭品統統裹入一個碩大的繭中拖進了黑暗裏，轉瞬他們便被吞噬的一幹二淨。黑霧消散後屋子裏也重新亮了起來，白宗摘下那頂遮住他大半張臉的帽子，清秀幹淨的麵孔很難讓人把他和以惡為生的魂器聯係在一起。 白宗如所有乖學生一樣端正地坐在椅子上，他朝我們招招手，蒼白的臉上露出淺淡的笑容，溫和而又有禮：“大家都能坦誠相見，不用遮遮掩掩的真好。你們可以叫我白宗，也可以叫我孔雀或者摩訶，畢竟我是受到他的惡念才被重新喚醒。” “魂器成形於天地尚未完全分化之時，混沌不分善惡，因此如容器一樣遇善為善，遇惡從惡，本質上並無元神，所以也無法真正意義上的消滅”，迦樓羅收了骨刀，立在原地十分警惕地看著白宗，說：“你是孔雀的惡念，在某種程度上也確實能夠代表孔雀的思想，但是你終究就隻是個容器而不是孔雀。” 白宗對於迦樓羅這番聽起來十分刺耳的話沒有過激的反應，他輕笑著勾勾嘴角，反問迦樓羅：“你說我不分善惡？那你倒是同我講講何為善惡？世人呱呱落地，有人生富貴讀聖賢書做人上人，不知苦難悲天憫人，佛法便謂之善；有人落貧賤是泥腿乞丐，生來就受人奴役做人下人，被逼無奈之時心生歹念殺人於街卻不過求一飽食，佛法便謂之惡；你說這人和人之間連起碼的公平都沒有，他們根本就不站在一個天平上又怎麼分好歹善惡呢？迦樓羅，你犯了佛法中妄度之過。” 迦樓羅本就不善辭令，被白宗懟得不知該怎麼回答，緊皺眉頭，怒斥：“魂器善變狡詐，妄言荒謬不過想亂我心智！” “哎……神仙佛祖聖獸閻魔各個都是如此，自大狂妄聽不進去半點忤逆”，白宗連連搖頭，明明是個十七八歲的小青年，臉上表情卻似長者麵對無理取鬧的後生仔時表現出來的無可奈何：“那所謂天地，所謂無量佛祖，所謂善惡自有輪回都不過是欺瞞世人的謊言，天地正神要受萬民朝拜便先奪走他們的財富再逐漸施與，無量佛祖給一個空妄的西方極樂來安撫受難的萬千眾生，而那所謂的善惡輪回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安慰，製造出‘為善不報祖宗之餘孽，孽還必報；為惡不損祖宗之餘德，德盡必損’的假象。” 白宗說著站起身，背對光線，陰影下的麵孔顯得陰鬱異常，可是他的口氣卻愈加興奮：“我要毀了這假仁假義的世道，從此世人何必分善惡，天地何必分清濁，混沌不開才該是本來的樣子。” “魂器到底是比鳳凰更久遠的存在，說是個容器可畢竟同樣吸食天地精華而成，完全沒有本我是不可能的，更何況入輪回有了肉身靈識，所以在很大程度上是我們輕視了魂器。孔雀大概也是這樣，他以為自己能控製作為白宗的魂器才會選擇融合，結果沒想到強烈的惡念把沉睡中的魂器本我徹底喚醒了，最後差點被它吞噬掉”，小白輕飄飄的聲音傳進我的耳朵裏，在白宗發表他那長篇大論，懷念遠古時光的空檔，我們把事情重新梳理了一遍。 三年前因為學校開發新校區萬石湖被重新整修，本來就陰氣極盛怨鬼肆虐的地方在學生搬進來不久後就連續發生了命案。李萍出事兒時，正趕上小君逞強大半夜跑去萬石湖，結果被怨鬼纏身。為了擺脫那水鬼，我們輕信網上論壇請來了半吊子修士楚吉驅鬼。但事情沒有被解決，反而越搞越糟了，萬石湖底的水鬼試圖拉我做替身，危急之時我體內屬於鸑鷟的力量爆發顯出真身。 這麼一搞，我是安然無恙了，可卻破壞了作為鬼眼的萬石湖封印，讓底下血海中的摩訶看到了希望。他本體困於血海無法出去，於是分出一絲神識順著氣息找上了楚吉，並承諾若是楚吉能在三年內幫他做成三件事兒，那等楚吉歸西之日摩訶便接他登上三重天，從此脫離輪回苦海，也做一做逍遙散仙。楚吉以為見了菩薩真身，當然是竭盡全力去做，第一件事完成後，鬼眼被徹底打開，三生羅刹便能夠爬出來為摩訶做事兒。 後來，摩訶玉樽、銅錢、混沌鏡、雙生並蒂蓮等等原本用於封印摩訶的法器被一一毀掉，摩訶終於從血海中脫身爬了上來，接著又與作為魂器的白宗融合來彌補本體的巨大損耗，並以此接近青鸞的轉世小柯。 此時小柯和霍三思覺察到了事情異變，便一邊躲他，一邊去尋找事情的真相，這也就是為什麼那些人的故事裏或多或少都會有小柯的身影出現。漸漸地，孔雀應該是發現魂器開始失控並反噬他，而此時三生羅刹也選擇了力量更強大的魂器。 不是孔雀不想或者不著急接近小柯，而是在那個時候他沒法接近小柯，他在試圖保護青鸞不受魂器的影響。 “那麼你是什麼時候覺醒的？”我問小白。 小白回答：“在鏡中的老鬼徐景坊被魏宣拖進枯井的時候，混沌鏡沿著被摔出來的裂縫碎成粉末，作為鏡子的守護者，我受到感召，元神歸體當然也就覺醒了。” “那我怎麼辦？”我追問小白：“我家也沒啥傳家寶，總不能再搞來水鬼什麼的拖我一次吧？” 小白輕歎口氣：“你和我不同，你的元神被封印從未離體，鸑鷟，我很想看到當年那個長鳴喚風雨，一怒斷岐山的你。” 現下已經磐涅重生的鵷鶵也說過同樣的話，但我卻對這些毫無印象，隻能茫然地發問：“我到底忘了什麼？” “你忘了一場惡戰”，小白的情緒低沉到了穀底，停了片刻後說：“鳳凰骨刀曾經折斷過一次，也是那次以後，四小鳳凰除了經常被世人混淆為鳳凰的鵷鶵都再無真身顯現過人間，因為他們被剝奪了上古神獸的神格打入輪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