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跟著老僕一路直走,直至被引到一幢大屋前才停下腳步。大屋的房門敞開,裏麵燈火明亮,與屋外的夜色對比鮮明。屋子裏,身穿灰色長衫外罩一件深褐色滾邊夾襖的中年男子在堂前不停地來回踱步,他時而撫須,時而雙手交握於身後,步態焦躁。
我輕輕扯了一下十四阿哥的袖子,目光詫異地睇著他。屋裏的這個人不就是上回十四阿哥差高安叫我過去向我借玉佩時見到的那位朝廷官員麼?那時候,雖然隔著些距離,但他的身形我是不會認錯的,唯一不同的是,他原先穿在身上的官袍現今換成了一襲便服。
十四阿哥沒有解釋,隻是握緊我的手,無言地給予撫慰。
我想,我該相信十四阿哥——因為他值得我全然地信任。
引路的老僕在中年男子的耳邊低聲提醒了一句,中年男子這才猛地頓下腳步,朝十四阿哥和我這邊看了過來,發現十四阿哥和我站在廊簷下,他趕忙跨步走近。
“十四爺。”中年男子向十四阿哥行過禮,正要請十四阿哥進屋,視線突然落在我身上。“這位公公……”他又仔細看了看我的臉,臉色倏地一緊。“是……她?”中年男子側頭詢問十四阿哥,聲音有些許顫唞。
十四阿哥頷首,中年男子的臉上頓時躍上喜色。“這回一定不會錯了,一定錯不了……”他以拳擊掌,不禁喃喃自語。“對了……”他像是忽而記起了什麼似的,對一旁的老僕大聲催促道︰“老萬!快去請夫人過來!快去!”
中年男子回過身,見十四阿哥注視著自己,終於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急忙向十四阿哥恭請道︰“十四爺,趕快屋裏請。”他的目光掠過十四阿哥和我相扣的十指,人愣了一下。
我難堪地想抽回手,誰知卻被握得更牢,十四阿哥反倒是一片坦蕩的神色,把中年男子偷偷的打量照單全收,自顧自地牽著我進屋。
這讓我不禁覺得有些氣惱,暗暗在衣袖低下用力掐了一下十四阿哥的手,十四阿哥一吃痛,自然不得不鬆手。
不放是吧,姑娘我有姑娘自己的辦法。我嗔了十四阿哥一眼。
你這丫頭膽子越來越大了。十四阿哥微微眯起雙眼,用眼神回道。
我賭氣地移開眼不看他。膽子是培養出來的,反正我在十四阿哥麵前早“原形畢露”了,不差這一次。
“兒……”一聲女人的輕喚在門口響起,我循聲望去,一名四十左右的貴婦人在丫鬟的攙扶下,跨過門檻走了進來。
∞∞
我看清了那貴婦人的容貌,心下不由一怔,貴婦人眉宇間的那股清秀之氣,我似乎在哪兒見過。
“兒,我的兒。”貴婦人撇開丫鬟的扶持,筆直地朝我走過來,她像是見到了久違的親人,一把抓住我的手,眼淚流了下來。“兒……兒……”她抬手輕輕撫摸我的側臉,不斷重復著。
一個柔弱似水的女人在我麵前哭得淚如雨下,我沒有辦法不心軟。“夫人……”我想我該說些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兒,我是你額娘啊,你不認得額娘了嗎?”貴婦人聞言,受傷地望著我,眼淚掉得更多。
額娘?這兩個字像是兩顆炸彈,在我腦袋裏“轟”地一聲炸開了。
我僵硬地轉過脖子,看向十四阿哥,他一臉肅然,朝我點了下頭。
“額娘?……”我無意識地吐出兩個字,感到莫名的頭痛,誰來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夫人您先不要哭……”
“兒,我不是什麼夫人,我是生你的額娘啊,你是不是怪額娘這十多年沒能好好照顧你,不認額娘了?”貴婦人哭得眼楮通紅,泣不成聲。
“夫人,兒尚不知曉自己的身世,我們慢慢告訴她,你莫要心急。”中年男子走至貴婦人身旁,輕聲安慰。
貴婦人哭泣的眼,中年男子喜中有憂的嘆息,交疊在一起,攪得我腦子裏一團混亂。他們說,他們是我親生的父母,我是他們失散的女兒……
“玉?”有人輕拍我的臉頰,把我從茫然的混沌中喚醒。我環顧四周,發覺自己正身處行馳中的馬車內。“玉?”十四阿哥柔聲叫著我的名字。
我環抱住自己瑟縮的身子,主動偎進十四阿哥的懷裏,希冀用他的溫暖來撫平心底惴惴無措的恐慌。
既然我不是酒醋房醋匠的女兒玉,那我又是誰?我到底是誰?
“我們剛才去的……是什麼地方?”我仰起頭,對上十四阿哥烏亮的黑眸,他漾滿柔情的眼神似乎正在向我傾訴,他一直在我的身邊,我不是孤單一個人。
十四阿哥低頭親吻上我的眉心,良久才道︰“禮部侍郎羅察的府邸。”
完顏(上)
在完顏家的第一晚,我失眠了。
溫暖柔軟的床鋪,繡著精致花紋的織錦緞被,觸感如此真實,我至今仍不敢相信,我從一個洗衣房的下等宮女搖身一變,變成了嬌貴榮華的官家千金。
隻因皇帝的一道口諭,前一刻我的雙手還浸泡在寒冷刺骨的冰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