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餘塘鎮是個不大的鎮子。。
與其說是鎮子,倒更像是景區。木結構的民居保存至今,便有商人賃來開了各色各樣的店鋪,貫穿鎮子的西泠河上也長期泊了嶄新的烏篷遊船,倒也招徠了不少遊客。
再後來,河邊搭了個戲台子,尋些當地的年青婦人著了藍布紮染的對襟衫子撐著台麵,有時接了遊客的點歌單咿咿呀呀地唱些江左小調,也聽不清詞兒。不過這可不打緊,也不過圖個新鮮。
遊客大多慕著古鎮古韻而來,還有好些個外國人,若說光衝著他們渴望在這方寸之地進行一場文化苦旅的勁頭,倒也不好指摘什麽。
而有些人卻不願來第二次了,他們痛心疾首地歎道商業化已經生生地把一位絕世佳人折騰成了庸脂俗粉,所以他們跟團跑到更遠的地方去尋找心中的日月。
而張起靈,卻不屬於以上任何一種。
他來餘塘的目的,說來要簡單得多。關於石板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午後灑在河邊竹椅上的陽光,點心攤飄散著小籠包和芝麻糊的溫熱香氣,總而言之,這些再尋常不過的俗世煙火,教他──個過客──願意駐足半日。
但是他為什麽不去城隍廟步行街尋找這種來自人群的熱鬧感呢,其實多數人踏進餘塘的時候還是懷著烏托邦式的幻想的,當人的心中一旦充斥了比較純潔的向往,或者說是比較純潔的幻覺時,總是顯得比較柔軟且寬厚些,這是一種讓他感到舒服的氣場。
然而張起靈卻不是一個懷此類幻想的人。在他看來,生命的本原是一致的(盡管他還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中性詞來描述),在這個意義層麵上烏托邦和城隍廟步行街不見得有本質區別。
另一個原因是張起靈對人群本身有著敏銳的感知,他時而感到自己站在一個平行的空間上冷眼看著人群來來往往,然而轉瞬間又徹徹底底地溶入了人群就如一滴水落入了汪洋大海。
(其實用佛家的說法,這已經涉及了色與空的討論範疇,但這並不是太稀罕的事,世界為眾生提供的契機有如恒河沙數,菩提樹的葉子也曾落上你的衣襟,也許你拈起它微微一笑已然大徹大悟,也許你不耐地抬手一拂然後落葉歸根。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這一片葉子之後,又輪到什麽來決定你的去向?)。
認識張起靈的人──鑒於這樣的人少之又少,我們姑且說,接觸過張起靈的人,大多能察覺到他身上最顯著的特點──冷漠(這確是他外在表現中最主體的部分)。但人都是富有想象力的生物,他們會為這個略顯單薄的的特點加上一些事實上純屬多餘的填充,往往是這樣的描述----清高,驕傲,冷酷,深不可測(說來有趣,身邊的人往往能成為一麵鏡,就看你能不能透過它看到自己),他們總以為那平靜的水麵下是洶湧的激流暗潮。好在這些都是出於好奇的、無意義的猜度。
事實上,張起靈比任何一種猜度都要簡單得多,這取決於一件事──他是一個沒有過去的人。
失憶是常見的戲碼,但像他這樣一個多年來不見衰老並處在周期性(也許是非固定周期)失憶症控製下的人,卻不常見。@
幸運抑或不幸地,每一次失憶並非簡單而粗暴的洗劫,因為之後他總是可以輕易地從記憶的斷層中獲取殘存的零星橋段,那些都是他曾經存在世間的證據(盡管並不是什麽令人愉快的證據),有時候一句話,一行字就肯定了一個人的全部真實。
這是命運無心的遺漏麽,還是慷慨的施舍,抑或者隻是一個沒有惡意的玩笑?
第 2 章
幸運的是,他始終沒有失去過他賴以生存的技能與經驗——那是個很普通的職業,不過是從地底下把一些前人已經用不著了的東西淘出來賣,也就是靠手藝討個生活。但要往深處說,卻是一個源遠流長且博大精深的職業,這些姑且不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