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歲數小,不知道撒謊要有界限的。你現在認個錯,這事就到此為止”。高悅血往頭上撞,簡直覺得太陽穴要炸開,他臉上嘻嘻笑起來,說:“好,我認錯,你真厲害,這麼隱秘的事情你都看出來了”。
老薑嘴一歪,說:“這些事情,你騙得了別人,騙不過我”。高悅又說了一遍:“你他媽是個神經病”。老薑哂之。高悅生氣地問:“我把人帶來了,胡搞了,你準備怎麼辦”?老薑麵無表情,說:“高悅,大家就是這麼回事,以後做事情成熟點,別一驚一乍的”。高悅真地笑了,笑得很燦爛:“我說帶人來,是成熟;我說我純潔,是幼稚,是吧”?老薑聳肩:“你照照鏡子,長大點吧”。
高悅開始穿衣服。老薑問:“你又折騰什麼”?高悅客氣地叫著老薑的全名:“薑河副總經理,我走了,我跟你比太笨了,騙不了你”。老薑道:“我沒讓你走,你消停會,我很累了”。高悅笑道:“你累不累關我屁事。我自己要走,你管得到嗎”?他從口袋裏掏出大門鑰匙,碰地摔在地上。忽然胸口一股氣上來,不由自主地拿起桌子上的一個玻璃杯,啪地響亮地砸碎在地板上,說:“抱歉,不幫你收拾了”。
老薑一直坐著沒說話。高悅大踏步下樓,差點摔了一個跟頭,嘴裏不停地說:“我長這麼大居然一次都沒幫過我爸媽整理過屋子,我怎麼會幫你整理屋子,我真是瞎了眼”。
高悅稀裏呼啦地把桌子上自己的書收拾到書包裏,放不下的就隨便塞到一個塑料袋裏。碰地一聲把大門在自己身後撞上,把自己和老薑的世界徹底隔開。
在雨中(下)
出了樓,才發現有點下雨。南方的春末,雨說來就來。空氣很新鮮,高悅深深地呼吸。他的雨衣在樓上,但是他不會回去拿,淋著雨衝了出去。剛出院子,被一個拐彎的麵包車嘀了一下,頭腦冷靜下來,想:別糊塗,別鬧出什麼可笑的事情。
天還沒黑,路上全是下班回家的人,自行車大軍浩浩蕩蕩。高悅夾在車流裏,雨水把頭發和衣服濕透,順著臉流下來。
他一路騎車,想了非常多的事情,可是一凝神,又什麼都回憶不起來。他後悔自己臨走的時候沒有大喊出來:“老薑,我現在走了,你後悔去吧”。又想:老薑才不後悔,也許明天就找個比我更好看的、脾氣更溫和的。他恨自己不是傾城傾國的絕色。
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很難受。他想起那次和老薑一起開車去老遠的地方看音樂會,回來下雨,雨也是這麼迎麵打來,不過是打在汽車的擋風玻璃上。好象沒多久以前的事情,但是想起來那麼遙遠。
在細雨中,傍晚的城市朦朧飄搖。高悅的眼鏡上全是雨點,他眯起眼睛,騎車路過一個個熟悉而陌生的店鋪。店鋪裏的人忙碌著他們自己的生活,對於他們來說,高悅不過是一個下雨的傍晚路過的陌生人而已,在他們的世界裏,高悅所占的比重為零。這樣的世界,這個城市裏有很多,它們互相交叉、又互相獨立。有的世界高悅很了解,比如方睿的世界。有的世界高悅略有了解,比如小林、甘棟、大韓的世界。有的世界高悅以為了解,仔細想卻很陌生,比如白喜喜,比如老薑。
剛出門的時候,高悅惱火到了極點。騎著車,感受自行車流裏的人間百態,他心情放鬆下來。如果說上次和白喜喜分手他是傷心,這次和老薑分手,他不過是憤怒、激烈之後的悵然而已。
他回到宿舍,狼狽樣子被同寢室的同學嘲笑了一通。他不說話,忙著洗澡,換衣服。洗到一半,又光著追出來,讓去食堂的麻子給帶幾個包子回來當飯。吃完了飯,收拾完東西和床位,他跟以前一樣去上晚自習、背英語、溫習功課準備考試。回來後和宿舍的人吹牛、聽性教育台的廣播。因為高悅很久不住宿舍,忽然回來,大肥盯著他開黃色玩笑。
晚上熄燈的時候,在黑暗的宿舍裏,高悅忽然覺得非常奇怪。他跟大肥打過架、吵過架,但是此時有衝動要抱著他喊聲好兄弟。高悅覺得同誌圈子裏的朋友,身體上很親密,但是精神上很遠,稍微分開一段時間就不再來往。大學同學之間,沒有身體接觸,但是感情上很鐵、很哥們,時間越久越醇厚。這兩個世界平行發展,他在其間來回穿越,這個感覺難以向常人描述。
很長時間裏高悅覺得自己是純粹的受害者,而老薑是個不講理的人。他覺得自己沒有到處宣揚老薑的王八蛋事跡已經很高尚了。直到很久以後的一天,那天高悅的工作非常不順利,回到家忽然控製不住,衝家裏自己深深喜歡的人大喊大叫、無端指責、刻薄抵毀。對方沒有生氣,隻是平靜地說:“你今天工作裏看來真受委屈了,說的都不是你心裏想說的,先去吃了飯歇歇吧” 。高悅當時就愣了,他之前不知道相愛的人之間的寬容可以到如此地步。
他事後自責反省:其實自己和老薑是同一類人:任性、無理。本來象高悅或者老薑這樣隨心所欲、不願控製自己的言辭、不願照顧對方的狼,隻能在甜蜜和痛苦的不斷循環中孤獨地在人間流浪下去。但是高悅比老薑優越的地方,是他最終幸運地遇上了他的天使,而老薑遇見的,是快速成長中的狼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