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因曇清伏地,黑幕漸漸消散,周遭車水馬龍的動靜,不遠處廣場舞的伴奏,一切嘈雜聲帶著大家重回人間。
然而此刻,所有人欣喜的笑容凝固在臉上,顯得格外可笑。
謝靈涯甚至還聽到了他爸在樓上喊他的聲音。
對於外界的人,是感受不到他們進入幻境的時間,而方才的鬥法也極快。謝父轉眼不見了院中的人,喊了半晌,打算叫宋靜一起下去看看時,忽見滿大雨傾盆,再一會兒便重新看到了人影,隻是情狀極為慘烈。
謝靈涯抬起頭,隻茫然地喃喃:“別下來……”
他的聲音極輕,但謝父好像看懂了,抱著孩子的手微微發抖,潸然淚下。
曇清有些搖晃地站起來,這時大家才發現,他穿了一身藍色道袍,有些舊,如是仔細看,還能分辨出袍角有個“集”字。一頭烏黑的長發,用木簪束於頭頂。
——對於真正的幽都之子來,他從降生到被鎮壓入地府,便隻見過王羽集一人,因此他的真身無一不在仿冒王羽集的打扮。
曇清一抬手,黑幕再次升起,甚至更為濃厚。
在黑幕於上空合起之前,謝靈涯隻聽到了思思響亮的啼哭聲,他好似從中獲得了一些力量,撐著地與施長懸互相扶持站起來。燙傷的手掌按在地上時火辣辣地疼,一身狼狽的泥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把那隻神誌不清的蛇都要澆成泥鰍了。
隨著謝靈涯的動作,還有動彈之力的人也紛紛扶牆、撐地站起來。
量把掉在地上的三寶劍撿了起來,撫摸了一下劍柄上的裂紋,“你雖不畏死,但仙道貴生,無量度人,你所行之道,與有違,不容於世,隻會有一個下場。”
量平時嘴拙,但此刻竟是頭一個想到該如何對上曇清那句話的人,其他人心神動搖,沉重得難以開口。
他昂首抱劍的樣子,令謝靈涯看了無比欣慰,也愈發重燃戰意了。還不能放棄,他還有家人要保護,還有師弟要教導,還有……
謝靈涯看了看施長懸,他還有戀愛沒談完。
曇清仔仔細細看著量,略帶失望地道:“我知道你,你是王羽集的弟子,我們雖然沒有同門之名,但有同門之實。”
非但是對道術的認識,還有對“人”最初的認知,他都是從王羽集那裏得來的。
量看了看曇清那師兄,現在雙手無力淒慘至極的曇行,心道做他的同門還是算了吧。
量看見曇清一步步走過來,目露警惕,握緊了三寶劍……
“吳量。”謝靈涯喊了量的全名,“你過來。”
量踟躕道:“謝老師……”
“你過來!”謝靈涯又喊了一聲,量才倒退至他身邊,劍也被奪走了。他知道量的想法,無非是再來個“吳量度人”,以壽元出劍。
可是,這一劍對曇清不一定有用,而且……謝靈涯道:“要拚命也是我排在前吧,你站遠點。”
量眼圈紅紅的,再看向施長懸,卻見施道長一點沒有要阻攔謝老師的意思。
“你不畏死,但懼生對嗎?”謝靈涯看著曇清,“所以當初舅舅能夠封住你,是因為他自身的生氣。”
曇清挑了挑眉,倒不怕、也不奇怪謝靈涯破關鍵,無所謂地點了點頭。
“隻是鎮壓住你,卻殺不死嗎?”謝靈涯吐了口氣,“雖然很劃不來,但是,也隻能這樣了。”
這一刻他的心情沒有巨大的起伏,不像第一次使用讓劍之時,隻有淡淡的無奈,無奈但堅定,即使要付出生命的代價,也不能讓曇清走出這裏。
曇清搖了搖頭:“謝先生,不是這樣。那時我什麼也不知道,學得術法也不夠多,現在,你的命是封不住我的。”
施長懸也將手放在三寶劍上,淡淡道:“不是一條命。”
謝靈涯沒有轉頭看施長懸,但這一刻他們心意仿佛相通了,就像許久以前,一同在荒郊野外的祭壇祭祀孤魂。
曇清看了他們好一會兒,才一抬手。
方轍像被什麼牽引著,往前一撲,腳下一瘸一拐,身體傾斜,懷中的木匣掉了出來,落在地上竟摔得粉碎,裏頭逸出一股黑氣,化為一頭黑色的豹子。
玄豹一躍,親昵地繞著曇清的腿轉了兩圈。
曇清道:“怎麼辦呢?”
玄豹的身軀膨脹,一生二,二生三,最後化為六十四隻一模一樣的玄豹,麵對這麼多玄豹,該怎麼辦呢?
方轍失色,將量拉在身後,額頭冒出汗珠,一咬牙,用紅線將量的手指係住,腳踏禹步,再繞住其他人的身體,倒行金鎖圍城陣!
“今日架起鐵圍城,四麵八方不顯形。一根繩子八丈深,鐵索銅繩加中心。金刀玉剪不沾繩,萬法不能侵其身!”
他動作畢竟不如玄豹們快,腿上被咬了一口,鮮血長流,仍是咬牙將咒念罷,反施金鎖圍城陣,將玄豹攔在紅線之外!
玄豹繞著紅線走來走去,欲往前衝,卻怎麼也衝不破那看不見的高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