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衣又做了半宿的夢——
夢裏,反複出現的是暗淡的寒夜中那個少年微微一笑慢慢向後退的身影。
他是在笑,可是,那笑慢慢便侵出一重重的失落,若雲翳,遮去他俊美的眉眼,隨後越來越淡,淡成一團薄霧,隱隱綽綽,幾不可見。
接著便是那場火再次襲來,吐著可怕的火舌,烈烈光焰以迅雷不及的速度將那團薄霧給吞噬殆盡,毫不留情,連少年的影子也一起卷走------
張敬誨,快走!
她用力地想疾呼,但是,喉嚨口卻似乎被人扼住一般,怎麼也掙脫不開。
求求你,張敬誨,你快走!
她拚命地不斷哭號,不斷掙紮,最後,她霍地睜開了眼,直覺心口狂跳,渾身冷汗。
這時,她發現自己又做夢了,而且還是“新仇舊恨”一起湧進夢中,差點兒將她吞沒。
顧青衣怔怔地盯著床頂,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輕輕籲口氣。
昨夜寒風中他殷殷的目光跟懇切的語氣再次躍在眼前,若一幕電影的回放,一遍又一遍,教她此刻油然從心底生出一股恍惚而酸澀的滋味,一如夢中那團影子被烈火吞噬的後怕。
她還是傷害了他!
那麼美好多秀的少年,如同簷下枝頭上最絢爛的一抹春意,連一絲風雨臨顧都覺得是對他的傷害,但是,她卻還是傷害了他!
他從遠方匆匆趕來,還費盡心機地等在她的樓下,設計一些浪漫的小舉動,以不動聲色地博她一笑。
隻因為她偶爾遭遇一點兒風波跟委屈,他就那麼急切地趕回來,想要用一種光明正大的方式來給她正名------
而她當時在想什麼?
她竟然在感慨自己平生的第一次被告白是縮在宿舍樓下的牆角,北風呼嘯中。
斯時斯刻,她已然覺得彼時的自己非常麵目可憎,莫非真的是被偏愛才能如此有恃無恐?
她終究醒悟——
當她隻想放低一切站在宋祁峻的麵前時,張敬誨也在放低一切站在她的麵前。
命運,難道就是如此頑固,而不知所謂嗎?
一場夢擾動的思緒,令她愈想心口的梗阻就愈發難受,不由輾轉地翻了個身,驟然耳朵便壓到一塊硬硬的物體。
她知道那是什麼!
她伸手緩緩摸索著,將那塊精致的手表從自己的枕下掏了出來,慢慢摩挲,如同那人當日為她帶上時手尖的溫度,微涼,順滑,教她莫名心尖酸脹。
她的淚情不自禁便落了下來,若夜色一樣無聲無息。
也不知過了多久,寢室裏很靜,寒冬曉月西沉,有依稀的鳥鳴在婉轉。
天要亮了吧!她模模糊糊地想。
揉了揉哭澀的眼睛,她打算早早就起床出去晨讀,也快期末了,還得為獎學金爭取一下。
何況,她的眼睛紅腫,被室友看到,難免又是一番計較。
昨夜,萬曉晴小姐姐因為她在樓下對那個人那麼不知好歹的回避而捶胸頓足了半晚,還孜孜不倦地替他當說客,急得就隻差點兒要將她的手表奪去,逼著她重新向張敬誨懺悔告白一番了。
顧青衣微微幽歎了聲,緩緩穿上棉衣。
躡手躡腳地一番洗漱後,她背著書包出了寢室。
宿舍樓中有些冷,樓道中已經開始有早起的同學提著暖瓶跟麵盆往盥洗室走去。
顧青衣下了樓,很快便到了一樓悠長的過道,昏黃的壁燈依舊淡漠地渲染著夜色已盡的悵惘,就好像冷眼旁顧的目光。
她盡量放輕了腳步,以圖不叨擾到一樓各扇仍然安靜緊閉的寢室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