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殉情(1 / 3)

大夏的天牢裏,一片潮濕的死氣,此日正值立冬,天降淅淅瀝瀝的小雨,將勉強可以用來禦寒的草席洇的冰冷又濕氣。

草席裏的人睡得不安穩,抱緊自己隻穿了一件單薄囚衣的身體縮了又縮,要是手上有工具,她恨不得在地上挖個洞將自己埋了,也好過凍在這裏,等著受臨死之前最後一場氣。

其實也不止一場——

聽著不遠處傳來的纖弱足音,一步一步緩慢平穩,配合著不盈一握的腰身,膚白貌美,步搖點翠,看起來應當是纖弱嬌美,十分惹人憐惜,她想起自己當年為了培養這個妹妹,時常罰她頭頂在走廊上來來回回地練習,她自己則在書房裏處理公務,有時候心中煩悶,聽著這時而平穩時而惡意粗魯的腳步聲,她會會心一笑,讓廚房給二小姐準備她喜歡的點心。

熟悉的足音停在了牢房門口,她可愛的妹妹以袖掩唇,小小地驚呼了一聲,頓時紅了眼睛,一聲千回百轉的“姐姐”叫的人愁腸百結,好像她如今身在這裏她並沒有出力似的。

溫築玉睜開了眼睛,眼前的小妹比之她們上一次相見之時更添兩分風情,巴掌大的小臉上五官精致,紅唇朱染,柳葉黑眉,額心一點鳳尾,襯得人明豔瑰麗。反觀自己平日裏不修邊幅的樣子,她倒是能夠理解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追求她的小妹。

她有些無趣地說:“你要是來這裏落井下石的,那大可不必,明日午時問斬,我今天肯定輕鬆不到哪裏去,天牢不是你這種身嬌體貴的大小姐該來的……地方……”

她的話頓了一下,因為來人打開了食盒,一股食物的香氣瞬間勾起了她的食欲,肚子很不爭氣地嘀咕了一聲。

天牢裏本不是她這樣的文人該呆的地方,死牢就更不是,這裏的食物根本不是最初所想的糟糠剩飯每日一頓,剛來這裏的溫築玉實在吃了很大的虧,像她左手邊那位前刑部官員,人家就很識時務,早在進天牢之前就將一切瑣事打點,五年刑期,先是花了五十兩銀子開了個單人牢房,住在死囚間也無所謂,隻要不是隨便就能被其他犯人折磨的通鋪就好,吃飯吃菜都有價錢,一頓一付也可,包年包月也行,菜色自然是看銀錢的多少,以及孝敬給獄卒“爺爺”的孝銀。

溫築玉沒進來之前不懂這些,進來的太突然,也沒辦法打點,她當了十來年的謀士,先是在戰場,後來在朝堂,無論是腥風血雨,還是兵不血刃,她從來不去關心必死之人,自然對天牢也就多了幾分漠視,所以當被綁了雙手吊在馬桶邊上的時候,她萬分後悔臨走之前將所有家當都塞給了朝禦。

朝禦是她的弟子,勉強算半個追隨者,一想到那個為了自己斷了一臂的傻小子,溫築玉的思維就完全發散出去,未知此舉再次刺激到了牢房外的人。

她的小妹命人打開牢門,不顧侍從的擔憂走進牢房裏,屏退左右,跪坐在她麵前,纖纖玉手伸出狐皮大氅,將手中的食盒一層層打開,鋪開來放在她麵前,每一樣都是精致的吃食,還有一壺酒,兩個酒杯,讓人聞到一絲訣別的意味。

做完這些,她的小妹溫築容直起上半身,將雙手平放在膝蓋上,端莊優雅的樣子惹人愛憐,純白的大氅更讓她添了三分貴氣,隱隱有些母儀天下的風姿。

她想起師父曾經給妹妹算過一卦,說她今生“行途順暢,貴不可言”,而她自己嘛,“乃是亢龍有悔,盈不可久,命途直墜,涅槃重生之態”,也就是說會跌進塵埃裏,然後開出花兒來,她是信師父的,所以即便身在死牢裏,明日就要問斬,她也絲毫不曾擔憂,因為死亡從來不是終結,而是另一場機緣的開端。

溫築容直直地看著自己形容狼狽卻絲毫未見擔憂的姐姐,看著看著就有些咬牙切齒:“你知道我從小到大最討厭你什麼嗎?”

她沒有給她回答的機會:“我最討厭你無論何時都泰然自若,再是糟糕的情況都可以力挽狂瀾,哪怕你明日就要被處斬,現在的我仍然心慌意亂,擔心你留有後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