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知自己躺了多久,或許是在百日之外了。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他這百年之間都無法恢複人形。
隻是有一日終於可以睜開眼,看見的是頭頂精致的床幔,然後緩緩地別過頭,看見床邊疲倦地熟睡的靈素仙子。
他發覺自己已經化為人形,輕輕地扯過雲被蓋在靈素身上。
養傷的日子裏,東華清君卻再沒來看過他一眼。
等到他有力氣下地的時候,看到大廳裏那幅畫。很久很久以前,他曾遙遙看著對方作畫,那畫的不是山水,不是花鳥魚蟲,而是一個男子。
一身鐵衣,卻又斯文儒雅,淡看人世。
他看見畫下有兩個很小的字。
軒轅。
軒轅,軒轅。這世上,隻有那麼一個軒轅。
他眼中,也隻有過這一個人。
敖宣繼續留在東華清君府上養傷,靈素仙子常同他說話做伴。
她抱怨說,東華清君的天劫快到了,最近都時常不在自己府上。
靈素仙子和其他神仙不一樣,模樣嬌憨,說起話來也是直來直去,時常鬧點小脾氣,氣頭卻很快過去了。
敖宣漸漸脫離了少年時候的模樣,身形拔高,再不複當年被人取笑的秀氣。
東華清君回到府上,才剛進大廳,就看到那麼一個人,不由怔了一下,一時間沒認出是誰。
他看過一眼,想大概是哪個剛飛升來拜訪的仙君,微微點了點頭,示意那人坐下,便轉頭問靈素:“東海的六公子如何了?”
敖宣嗤得一笑,頗有譏諷之色。
東華清君微微皺眉。
靈素忍不住輕輕笑道:“清君,這位就是了,你都不認識了?”
東華清君看了敖宣一眼,似乎也認出來了,淡淡道:“那就好。”便轉頭向著靈素說:“後日是帝座下界投生的日子,我來取些東西便過去。”
靈素不滿地嘟著嘴:“清君,你才剛回來一會兒,就要走。”
東華清君摸了摸她的頭,微微笑道:“這件事要緊,也沒法子。”
結果東華清君還是在自己府上多留了半日。
敖宣看著他坐在庭園中,動作優雅地飲茶,便輕輕咳了一聲,走了過去。
東華清君看見他,眼中帶笑:“看來你的身子好多了。”
“這要多謝靈素姑娘的細致照顧,也多謝清君將敖宣留下。”
東華清君看了他一會兒,將手中的茶盞放下,抬手也為他倒了一杯:“雖說大好了,還是多將養幾日。你坐下來罷。”
敖宣微微一笑:“我和清君說完這一句話就回房休息。”
他低下頭,挨近東華清君耳邊,慢慢道:“清君,你對帝座這樣的情深意重,可是他似乎全然不知道。或者,是知道了還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東華清君一拂衣袖,手邊的茶盞頓時翻倒了,茶水順著石桌慢慢淌下。
敖宣直起身,輕輕一笑:“清君盡管放心,今日這番話,我還沒向旁人說過。”
東華清君臉色青白,突然一掌擊在石桌之上,茶盞被震成了碎片,在手背上劃出一道淺淺的口子。
幾日之後,東華清君送了黃帝下界投生,便回到府上。
敖宣住在自己那裏,抬頭不見低頭見。他隻是不冷不熱地對應,心火卻難順。對方於他,不過是個孩子,他不能真的去計較了,可是若不計較,這口氣委實咽不下去。
東華清君自問涵養還好,卻幾次被敖宣氣得破功。
他倒不怕敖宣將那日說的話到處亂說,依對方的性子也不會說長道短,隻是被抓著這麼一個把柄,心裏不舒服。
有時候兩人好好地說些淡青書法的雅事,還算相談甚歡,敖宣會突然看著大廳中掛著的那幅畫像,說起這幅筆法著色如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