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地親吻兒子柔嫩白皙的臉蛋。
他的冰藍色眼睛已經越來越像某人,無論是笑還是撅嘴的模樣都帶著那種可愛又可惡的神態。
她仿佛不願想起一般強迫哈裏改變過很多次,卻怎樣也對抗不了遺傳的力量。
此刻,他就是這樣微微上挑著眼角麵無表情。
她順著他的視線回頭。
門是敞開著。
男人慢慢走了進來,拄著紳士的手杖。
她自他的腳步看出略微的腿疾,心跳漸漸紊亂到無以複加。
她渾身發著抖,就連哈裏拚命扯著她的衣角也沒有發覺。
他站定的時候,她依舊仰望著他。
眼淚滾了出來。
她看見他的目光先是籠罩著自己,然後移到哈裏身上。
很顯然,他看得出那簡直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臉孔屬於誰。
所以她一動不能動,喉頭也發窒地無法出聲。唯有胸脯不能自抑地顫唞著起伏。
他們彼此對視。互相用噙著淚的視線。
他吞咽了咽喉嚨,終於斷斷續續地吐出句子,卻帶著難以壓抑的顫聲。
很快,她聽出來。是那一年在伏爾塔瓦河的大橋上他對她說的。從此,他們定情。
“她的牙齒掉光了……”
“她的頭發像幹草……”
“她的皮膚像鱷魚……”
“她的眼睛看不清啤酒與鮮花……”
“可是,我依然如此愛她。即使等到再下個世紀我也無法自拔……”
聽完的時候,她撲了上去。他用雙臂接住她。溫暖的懷抱依舊充滿陽光的味道。
“對不起對不起,琳達”他流著淚吻她的臉,“這些年因為我讓你受了太多苦。”
“漢嘉……”
她撫摸著他的容顏,終於慢慢微笑。
“上帝啊……這實在是,太好了。”
尾聲
一九九二年五月,一年一度的“布拉格之春國際音樂節”依舊盛大開幕。
德國柏林開往捷克斯洛伐克首都布拉格的列車上,男人低頭安靜地看著樂譜。
頭等車廂在上層,很適合觀望風景,不過他隻在最初鐵軌經過倒塌的柏林牆遺跡時向外瞅了半會兒。
三年前,不經過嚴格檢查簽證而直接穿越東、西德還是不可想象的,如今卻已經可以自由地來往於前社會主義國家了。
他的學生兼助手端來一杯咖啡,抬起頭的瞬間,他再次注意到背向樓梯坐在紅色皮革沙發上的人。
不是因為她非常漂亮,而是那張東歐特征的麵容年輕至極,看起來不足二十歲。在整節充滿商務人士的車廂內尤為突出。
“我見過她。”學生見狀低聲道。“也許是個瘋狂的fans。不過我懷疑她是《音樂娛樂》的記者。從維也納到巴黎,您的每一次指揮演出現場,甚至下榻的旅店附近總是出現這個女孩的蹤影。您知道的,這些雜誌太不像話,拚命挖掘名人的隱私。即使您是搞古典音樂的也不放過。”
他皺眉。
的確,學生給他看過那些東西。他的整個家庭就像聯合國,滿篇報道充滿著對他的興趣。
幾年前父親過世以後,母親獨居在奧地利。不久東歐發生了天鵝絨革命,她便帶著父親的骨灰回到原籍國捷克斯洛伐克的邊境小鎮安葬。
他的一個妹妹很早入了美國籍,是華爾街極出眾的年輕女性人物。
另一個出生在倫敦的妹妹曾工作於國際紅十字會,近兩年不顧戰火紛飛的時局執意呆在前南斯拉夫克羅地亞做戰地記者。
這對姐妹直叫人頭疼,即使常年不聚頭,而隻要見麵便會爭論不休。美國,和俄羅斯,依舊是困擾歐洲的不穩定因素。
接下來幾天,他果然經常碰見那個年輕女孩。
再一次上火車之前,他終於忍無可忍。背轉身走上前。
“小姐,您不知道跟蹤是可恥的麼?”
她戴著很大的邊框眼鏡,透過去可見一雙清純無比的綠眸。
近距離對視,他不知為何驀地想到貓。
“背後說人的壞話也是可恥的。”
反應了一瞬,冷峻的麵容不由得勾起笑。明白她指的是那日火車上學生認為她是討厭的娛樂記者。
“您笑起來更加迷人。”這句極突兀而失禮的話,徹底泄露她的fans身份。
“謝謝。”他麵無表情,“可惜我用指揮棒吃飯。”
“事實上,我剛剛轉到指揮專業。申請過跟隨您學習,但您不收女學生。所以我被排除了。”
“就為了這個理由,你幾乎要跟著我走遍全歐洲?很多次你有機會向我談。”
女孩莞爾一笑。“我害羞。”
他幾乎要趴下。
“你隨意得像個法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