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玄然欲泣,想安慰,終究沒能說出口,隻得蹙眉望著杯裏的茶葉在水中載浮載沉。
毋望很想放聲大哭,她的父母不明不白的斷送了性命,朝廷就是這樣處理的?田產是回來了,那她爹娘的命呢?也能發還麼?她哽著對慎行道,“二哥哥,我爹媽再不濟總算有個說法,二舅舅呢?當年的那些錦衣衛可判罪伏法?”
慎行放在膝上的手握成了拳,不自主的顫起來,俊秀的臉上滿是隱忍,隔了會兒才咬牙道,“我如今隻是六品的小官,扳不倒錦衣衛,隻好暫且忍著,等將來有了機會,總要叫他們血債血償的。”
毋望的心又揪作一團,二舅舅跟慎行真是很像,都是高高的個子,溫和善良的脾氣,那樣清風明月般的儒士,隻為了想進獄中探望關押的外甥女,最後竟被活活打死了,那究竟是什麼樣的世道打死便打死了,連個交待都沒有,凶手們仍舊逍遙法外,過著依舊耀武揚威的生活,這位新上台的皇帝和他祖父有什麼區別,昏君罷了
慎行看她麵上悲苦,也不知怎麼安慰,隻道,“你收拾一下,跟我去衙門將房地契先領回來罷,也好早作打算。回頭和太爺商量商量,莊子田地是自己打發人去料理,還是佃出去給那些農戶。我昨日使了人去看過,城外的二百畝稻田都由官府指派給裏正打典,裏正把地都佃出去了,每年隻管給官府繳些銀子,如今咱們收回來了,怕那些農戶沒了進項,日子定會愈發艱難,倒不如還留給他們種,少了裏正那一層盤剝,咱們把租子再放低些,那些農戶得著了利,看管田地也會更盡心了,妹妹以為呢?”
毋望抿嘴笑,看慎行眉含遠山,心想果然是書生,既仁義又縝密,佃戶們遇著他這樣心善的地主豈不高興死麼便道,“你且寬坐,容我換了衣裳就去。”
慎行站起來道,“我去回了太爺和老太太,過會子再來接你。”說完逃也似的出去了。
翠屏忍不住笑起來,“二爺聽說姑娘要換衣裳跑得倒快”
丹霞將毋望轉過去,拿桂花油抿了頭,仔細挽了個垂雲髻,又插了南珠的梳篦,收拾停當,翠屏取了素服給她換上,六兒往手爐裏添了兩塊新炭,邊往她手裏塞邊道,“天兒冷得這樣快,今年倒比往年更早一些。”
翠屏點頭道,“可不是,還有兩個月才過年,竟冷得這樣”說著呼出口熱氣來,“瞧,跟抽旱煙似的早上打水凍得手指頭疼,這天兒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夏天才過沒多久,熱得還沒回過味兒來,秋涼了隻幾日,這一下子又凍掉了鼻子”
丹霞道,“少混說,你們是在這院子裏待久了,過起了神仙方外的生活,吃得飽,整日間無事可做,稍一冷就叫得這樣,豈知日子不是一天天過來的,你們去問問小娟和青桃,她們兩個掃地洗衣的,可是一日日漸冷的?”
幾人笑鬧了一陣,便聽慎行在院裏喊道,“妹妹可好了?”
六兒忙給她披上翠紋羽緞鬥篷,送到門外,慎行領了往角門去,微回了頭,丹霞扶著她在後頭跟著,刹時覺得原本凜冽的寒風也不太刺骨了,牽不著她的手固然遺憾,可知道她在身後,一轉身就能見著的距離,似乎這樣就足夠了,又慶幸著,虧得找到這樣正當的理由才能見她,那日過後他人雖搬出園子了,心卻日日在煎熬,他像個戰敗的逃兵,丟盔棄甲的一路亡命,將她一人丟在戰場上,獨自麵對蘭姨娘那樣的人,還好有母親和老太太,這件事平息了,總算有驚無險,轉念又想,其實若真鬧開了,老太太是不是真就把她指給他了呢……忽打個寒顫,這麼想未免太過小人,即便真指了婚,得不著心又有何用呢還記得她說心裏已經有了人,是真的還是為了應付他?若是真的,那會是誰?她到了應天之後並未見過外人,要說在北地就有了人家,那是萬萬不可能的,既有了人,怎麼連半點風聲都沒有?還是到了京城後才遇上了心儀的?前前後後再想一遍,一個人猛躥了出來——路知遙麼?除了他再沒有別人了他和春君在小廟裏躲過雨,又對春君和祿哥兒的婚事含糊其辭,中秋那日爺們兒在一起好好的,偏他不見了,後來聽說春君也不見了,大家找了好久,結果春君竟回了家,秦淮河離謝府並不近,她一個女孩兒家無車無轎怎麼回去的?定是遙六叔送回去的……愈想愈煩悶,步子也重了,手腳也冷了,剩下的隻有無奈。他年下外派了官,六叔是留京的,他們有大把的時間兩情相悅,自己是半點勝算也無,可憐自己戀了她十幾年,最後卻是這樣慘淡的收場,緣分這東西的確令人唏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