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推辭了,從忻都回來就紮進了實驗室。

這樣的緊張以前也有過幾次,但她最近有些輕微失眠,精力難免不支。若說隻有最極端的環境才能逼著人們釋放出最真實原始的情感,在忻都不到一個月,她幾次麵臨死亡的威脅,卻又開始了人生第一段戀情;而無論是前者抑或後者,都不是她在出發前能有所預料的。錦書下意識地按住嘴唇。某些事實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來,讓她一時竟覺得恍惚。

“勞拉?你果然在這裏!”

粉嫩師兄不待她回答就推門進來,舉著兩個圓筒冰激淩:“吃不吃?”他伸伸左手:“巧克力,”又伸伸右手:“蔓越莓。”

錦書從神遊中醒過來,揉了揉額頭:“哦……謝謝,我要巧克力味的。”

粉嫩師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索性坐到她對麵跟她聊天。錦書明顯有點心不在焉,一句話要幾秒才能跟上。粉嫩師兄無聲輕歎,伸出一個指頭晃了晃:“勞拉?”

女孩子一晃,醒過神來:“……抱歉,我這幾天一閑下來就沒法集中注意力。”

粉嫩師兄良久方歎了口氣,過來安慰的抱了抱她,語氣輕柔:“可憐的孩子。”

“我還好。”錦書一動不動的坐著,許久落寞的牽了牽唇角。“回來之後我看了幾本災後心理幹預的書,不至於有什麼後遺症,但是……總也忘不掉那些死去的醫生。”

房間裏沒有開燈,她靠著椅子背望向窗外如血的夕陽,眼裏有一點迷惘:“比爾,我是不是心理素質太差?或者……我太害怕死亡?”

“我爺爺曾是海軍陸戰隊員,他在二戰中失去了左臂。”

沉默一會,粉嫩師兄輕聲說。“他去世兩年了。我記得他很喜歡給我們講,當年怎樣擊落軸心國的戰機、作為盟軍代表參加受降儀式;但他也不會回避對戰爭的恐懼,他甚至參加過一個重返戰場的心理治療項目。”

“我還有一個最好的朋友,零一年死在了世貿雙子塔。本來那天我們約好去蹦極,我臨時有事,他才去那裏應聘。”

“那之後我非常消沉,幾乎要靠吸食大麻才能活下去。直到爺爺從堪薩斯來看我,告訴我他參加反戰團體是因為他再也不希望聽到槍炮聲,這是他戰友們的遺願。爺爺對我說,我們活著的人是為了接續死者的遺誌。你活得越久越好,就能把他們生前的願望實現越多。你不是說那個女孩也是主攻流感?那麼把你的畢業論文做好,她在天上也會謝謝你。”

他娓娓說著,亞麻色的眼睛沉靜晶瑩,聲音仿佛夕陽下溫柔的溪水。錦書怔怔的看著他,良久,眼睛慢慢地溼潤了:“……比爾,謝謝。”

粉嫩師兄寬容的一笑:“我隻是作為一個有類似經曆的人,對你加以心理疏導。”他撓撓頭,又露出了人畜無害的笑容。“我男朋友有一個心理學博士學位,我曾經向他谘詢過這些,所以也不全是我的功勞,其實我一點都不專業啦。”

錦書抿抿嘴,終於微微的笑了:“代我謝謝你男……”毫無八卦感的人忽然結巴起來,“比爾,我想我沒聽清楚……”

粉嫩師兄聳聳肩:“我也是從那次才想清楚的,比起短暫的生命,性取向並非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不是嗎?”他的笑容溫暖,對錦書抬起左手,她才看見他中指上的戒指,以及戒指上鐫刻著的字母:

Te amo(拉丁語,我愛你)

“——埃德加,我愛你。”

教授夫人艾倫站在家門前,親了親自己的丈夫,雖然臉色有些蒼白,但碧藍眼睛依舊如地中海絲綢般的海麵安詳寧靜。教授在幾天之間蒼老了許多,他背過身去,半晌方轉過來,強顏歡笑的指揮工人把幾大箱住院要用的行李搬到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