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一揪,更義無反顧地往外走。
他的玉心,從不為任何事所動,就隻會為了那個從不爭的女孩所痛。
這痛,總能讓他意識到,世上很多事,不是活得夠久,就能達成的。
※ ※ ※
南北直向的棉桐大街,是穰原城西的一條商業大道。街上還有許多支巷,其中有一條巷,全是茶號與茶商會館,因此那條巷便稱作支棉桐茶街。
貴蔚不在宅裡,就隻會在一個地方,那便是支棉桐茶街的麗台茶號。以前他常帶她去喝茶。她吃點心、捏陶,他則聽小曲,或隻是靜靜看著她,也是一種享受。
他們有多久沒有這樣獨處了?
貴媛安要車夫駛得再快一些。
一進茶號,撲鼻的是濃濃茶香,及市井的紛鬧聲。一樓茶廳布了一張張四仙、八仙桌,近百人擠著,有的談論政事,有的漫談瑣事,店夥計便高舉著湯瓶,穿插在人群中,時峙呼著「加湯、誰要加湯?」的口號。
對這紛擾,貴媛安其實是不喜歡的。他很敏[gǎn],這茶香裡,雜著人的體昧、汗昧,他都聞得出。要不是貴蔚喜歡吃這茶號的糖茶粿,他不會來的。
茶號掌櫃馬上認出貴客上門,老遠就想揮手大呼。「這不是濤瀾侯爺……」
貴媛安比了手勢,要他雜訊,不要招搖。並招招手,要他靠近說話。「貴蔚在這兒?」
「在,在,她一來,小的就把她安置在老地方哩!」掌櫃討好的嘴臉。突然,他想到什麼,又說:「對了,侯爺,申時初頭的時候,有個爺來這兒找您呢!」
貴媛安看他,要他繼續。
「他在這兒坐了半個時辰,東張西望的,小的問他找誰,他問您是不是習慣上這見喝茶?」
貴媛安垂下眼。「還有?」
「嗯……他說的官話挺怪的,也不像方言,倒很像牡國--」
貴媛安塞了枚銀餅給他,打斷了話。「下回再這樣大聲嚷嚷,我便不來了。」
「好的好的……」掌櫃趕緊鞠躬哈腰,然後領著貴媛安往樓上的靜房走。
上了樓,樓下的紛鬧都上不來,廊上很靜,隻有茶號院子外的樹葉婆娑聲。他遣退了掌櫃,安靜地進了那廳獨間茶房。他輕聲闔上門,繞過屏風,找到了貴蔚。
貴蔚總是喜歡背著門塑陶。這是一個孤獨慣了的人,麵對世界的態度。
貴媛安瞇起了眼,更靠近她。越過她的肩,他看到她手裡在塑的陶俑。
他開心地笑了。她在塑他,塑她眼裡的他,把她的思念、真心,都塑在上頭。
他知道。他感受得到。
然後,她放下刻刀,拿起一枝點了黑墨的細畫筆。他看到她遲遲懸著手,不敢下筆。想下筆的時候,手竟然是抖的。
接著,肩膀也抖了。之後,全身都抖了。她哭了,她又哭了。
貴媛安想也不想,伸出雙手,從後頭握住她持畫筆的手,另一手托著她拿陶俑的小掌,整個人身體的烘熱,都包住了貴蔚。貴蔚當然嚇到,她趕緊回頭,貴媛安的臉順勢貼上她的頰,她的眼淚全糊在他臉上。
貴媛安難過地歎了聲氣,說:「妳以前,好喜歡看哥哥的哭痣。既然如此,這顆底,怎麼可以畫不好呢?」貴媛安施力,牽著貴蔚的手去點陶俑右眼下的底。他說得輕聲:「來,我們一起畫。」
貴媛安又說:「蔚蔚,我都知道了。」
貴蔚忽然又是一抖,畫筆一偏,整筆的墨色畫去了陶俑的半邊臉。
「哥哥變醜了。」貴媛安笑了一聲。「妳想和這個醜哥哥在一起嗎?」
貴媛安坐到她對麵,盯視著她。「還是,和妳眼前這個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