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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蔚永遠記得那幕景--第一次有人和她說話。他便是貴媛安。
「蔚麼,妳在捏什麼?」他在亭子外頭,看著她,輕輕地問。
貴蔚是受寵若驚的,她看到她大哥後頭還候著一群要跟他論事的同僚,他卻停下他繁忙的腳步,同她說話。
在這個家,沒有人會同她說話的,因為她是已逝的老主人收養回來的孤女,討不得主母朱麗氏的喜,連僕役也不大理睬她。她十四歲,不過在這個家待了半年,就都讀通了這些人的嘴臉,很清楚自己該待的地方,就是一個寂寞安靜的角落,塑她的陶。用土,塑出一個個屬於自己的朋友與親人。
因為太認分了,所以當貴媛安這麼問她時,她當下說不出話,隻是看著這不常在府裡、有點陌生的大哥。
被這樣瞪看,貴媛安不以為意,上了亭子,端起她剛塑好的一隻婦俑端詳,又看了看桌上其他在玩耍、追逐的小童俑,對她笑了。
「這是他們的娘親嗎?」貴蔚好久才點頭。
「他們有親爹嗎?」貴蔚好久才舉起手,給貴媛安看她還未塑完的男俑。
「他們有家嗎?」貴蔚一愣,搖搖頭。
「塑個四合院吧!蔚麼。」他放下陶俑,轉身要走了,亭外好多人在等他。
可貴蔚又看他回過身,對她微笑。
「不過,記得,家不要做得太大,別像這裡。」他兒:「孩子的廂房與爹娘的堂屋靠近些,這家人才會親密,不會寂寞。」
那一刻,貴蔚馬上點頭。看著眾人簇擁大哥離去的身影,她覺得心底充實了。
在這個家,寂寞的人,不隻是她。
從此,貴蔚的視線總是追著這個大哥。她想把這個大哥的身影牢牢記在心中。
他總帶著笑,長長的瀏海遮去他的眉,加上那顆好媚的痣,使他的麵目和潤,老使外人以為他是個好脾氣的人,而忽略了他眼中的情緒。
可是,不管他在生氣,還是在難過,很神奇的,貴蔚都能知道。
就像那年,貴媛安即將出使戌州安撫使司那一次。
主母、親戚、同僚,極力反對他出任這個官職。戍州與東方大國牡國鄰接,常有交戰,且天災不斷,土地貧瘠,大批戌州難民湧入京畿,造成朝廷困擾。可這官辦得好,沒什麼值得稱頌,升不了大官。辦不好,連自身世襲的爵位都會被削去。主母朱麗氏認為她兒子才承繼濤瀾侯不到十年,根基不穩,死活都不答應他接,甚至叫來一票親戚、同僚,共勸貴媛安打消這念頭。
在眾人紛鬧的勸阻聲後,卻還是換來貴媛安的一句--
「我會上職。」他堅定地說,臉色很冷。「不會改變。」
貴蔚在一旁注意著她的大哥。她大哥生氣時,眼睛會斜一邊,絕不看人。戴著羊脂玉扳指的手,還會一直敲著桌。另一手則抵著嘴,不讓人看到他下垮的嘴角。
那一次,貴蔚還看到了另一種情緒在她大哥臉上,是難過。
沒有徵象的,她就是覺得她大哥在難過。沒有人懂他的心,沒有人懂他想濟世的抱負。寂寞在蠶食他,孤獨在傷害他,他需要一個懂他的人,去陪伴他,替他消除這酸苦……
貴蔚站了起來,做了她這一生中最大膽的事。她大聲地說:「我支持大哥!」
她的聲音壓過了眾人,現場鴉雀無聲了;她的聲音讓主母朱麗氏,露出了驚訝與厭惡的表情;她的聲音,更讓貴媛安抬起頭,正視她,注視她,好久好久。
她看到那樣的眼神,沒有生氣了,沒有難過了,她好高興,又說:「大哥是要去救人的,是好事,我支持大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