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氣全耗光了。
現在唯一能支撐她的就是她的孩子了吧?父母不在,公婆不管,曾經倚靠的丈夫也離她而去,與其把未來的美好前景當做生活的目標,還不如實在點,好好珍惜肚子裏的小生命。
當她說要生下孩子的時候,我沒有去問原因。想必她有自己的想法吧,她那麼獨立,就算給予親人的信任被無情擊碎,也能從失望與痛苦中慢慢地恢複過來,重新回到那位神采奕奕,自強自信的班花。我知道她會好好過下去,生下孩子就夠了。
在醫院邊的小吃店叫了一碗熱氣騰騰的牛肉麵。在朦朧的霧氣中,我毫無形象地卷了一大筷子吃了下去,隨即就被麵裏過多的辣子和胡椒嗆得拚命咳嗽,眼淚順勢流下,喉嚨跟火燎一樣痛,咳咳,咳得老娘的肺快出來了。淚眼朦朧地瞅周圍的食客,沒有一個人多看我一眼。
扶著油膩的桌子又咳了一會兒,我才感覺好過點,胃裏像是燒起了一團火,烤得我一腦袋的汗珠。一邊擦汗一邊大口吃牛肉麵,眼睛時不時瞟向店外的夜景,心說我怎麼又是這個時候吃飯?本指望到了倉庫後五點半下班,就能按照普通人的作息時間吃飯呢。
餘露露的事勉勉強強搞定了,隻是這麼個結局……人家都說勸合不勸離,我好像一句勸合的話都沒說過。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嘛,那個樣子的兩口子怎麼合下去?李敏鴻也不能像古代的男人那樣,這個娶了,那個也收了。要是那樣,餘露露估計哭得更狠。哎,我這個局外人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吃完後付了帳,我緩步走到公交站台,等待最後一班公交車。秋天的夜晚很涼,一陣風刮過來,我立刻就打了噴嚏。而吃過的牛肉麵此刻揮發它的作用,將熱量勻速傳遞到我的軀幹四肢。盡管這樣,過了一會兒,我還是感覺涼意透過我的外套上的縫隙,一絲絲鑽入我的皮膚。我縮著身子,跟大多數等車的人一樣,遙望著公交車到來的方向。
這時,我忽然聽見有人問:“能不能借我兩塊錢搭車?”
這話怎麼聽起來好熟悉?我急忙扭頭去看,原來是那個人。
微微佝僂的背,半禿的頭頂,灰白的頭發,更加衰老的麵孔,在街燈的照耀下,顯出深淺不等的溝壑——我沒有認錯。
那個人我隻見過一次,大概在一年前,他也跟我說過同樣的話。那時,他的頭發還比較黑,背也算直,沒有這麼老態。當時的我隻愣了一下就掏了兩塊錢給他,當然也沒想著那錢能回來,心想隻兩塊錢而已,算不上什麼。
沒想到在這裏又碰上了他。
此時公交站台上人還比較多,基本都是趕最後一班的。但是,我看了半天,沒有人理睬他。他似乎也不好意思,見沒人接招,就轉身朝別的方向走了。
生意不太好啊,難怪這麼晚還在外麵。我還打算看他要去哪兒,就聽見公交車到站的聲音,急忙跟在一群人後上車。坐定後再往窗外望,已經不見他的蹤影。
他就跟很多很多人一樣,將會成我生命中的無數流星之一。我看著照進車廂內的燈光,它飛快地將不大的空間分割成明暗的一塊一塊。
時光就像這輛車,飛快前進,即使停留,也是短暫。不同的人上來,與我共處一段路程後又下去了。身邊的位置有時有人,但過一會兒,那人便離開了,隻留下一個空空的座位。
心頭突然湧上一種莫名的感覺,那個人也是我生命中的流星吧?本來以為他會成為一顆恒星……是我太天真了嗎?
在那個萌動著荷爾蒙的暑假之後,我正式進入緊張的高三。呃,隻是緊張而已,絲毫沒有麵對排山倒海般試卷與測試的鬱悶與疲倦。因為——
“文鴦,你又在傻笑什麼?”
“我哪有傻笑了?”我扭頭去看從書堆後探出頭來的瓏瓏,她頂著一對黑眼圈,足以媲美國寶,“你還有心看我,剛過的模擬考沒有被你爸媽念嗎?”
她霎時像放了氣的皮球,把下巴放在書堆上,有氣無力地說:“你還說,這些天我都快被他們念死了!說什麼數學怎麼隻考了100多點,理綜裏麵有的題反複錯,不長記性什麼的。還說小區裏的誰誰誰考上了哪個名牌大學。”她拉著臉翻了白眼,幹脆把半邊臉側放在書堆上,“我都快煩死了,他們一點也不理解我……哪像你爸媽,那麼理解你,你才有空傻笑。”
我爸媽理解我跟我傻笑(?)有關?大小姐你是什麼邏輯啊?我順了順她額前的亂發說:“我爸媽不念才怪,隻是他們念的方式跟你家的不同,而我看得比較開。”
她露出一副不信的表情,我沒有解釋。其實那是真的。哪家的子女高三了,家長漠不關心那才叫怪事。既然關心,念也就少不了。就拿我爸媽來說吧,一個平時忙著打理副食店的,另一個忙於在牌桌上攻城掠地。他們不知從什麼時候產生了共識,開始研究起——心理學和營養學。不僅從報紙上收集什麼《高三了,家長應該做什麼?》,《魚躍龍門就不同之父母攻略》,《大腦必殺技之營養談》……一個不漏地剪了,然後分門別類貼在一個專門的16開本子上,封麵上書:“高三紅寶書”,還定時收看電視與廣播中針對高三生的輔導節目,不定時與鄰居們分享高考的成功經驗——好像要高考的不是我,而是他們。在一番理論與實踐(別人的)的武裝之下,對我的功課以鼓勵為主,批評為輔,中間充斥著五花八門的營養補品,其中一個啥補腦液補得我都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