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話的理?」翠翎話雖責怪,口氣卻是溺愛非常。「你要胳臂往外彎,行!可也該等娘給你討房漂亮媳婦兒再彎啊!」
屠重喬聞言,當即一聲叫板:「冤枉啊!孩兒的娘親!這可不是胳臂往外彎,是今晚堂會我還得和流明唱《霸王別姬》呢,您這會兒得罪了他,到時這虞姬也不自刎了,那寶劍竟往我這霸王脖子上一抹過來……唉唷喂、這往後可哪還有兒子給您娶媳婦啊!」他本就是個慣說笑的,這一番唱作俱佳,不隻哄得翠翎開心,就是流明和金家爺兒倆,聞言也是忍俊不住。
好容易等眾人止住了笑聲,重喬一拍掌心對翠翎道:「哎、光顧著說笑,這可忘了正事啦!爹要我來看看流明教得如何了,順道請您過去商議請新包衣師傅的事,我說您還是趕緊過去吧!」
「什麽新包衣師傅?」翠翎前頭剛走,金納在後頭隨即開口:「屠老板開口閉口說缺銀子,年前才讓顧師傅走路,到如今班裏生意也未見好,怎麽此刻卻要請人?」
「金叔,我娘那性子您也是知道的,脾氣一來,明裏暗裏得罪多少人,她自個兒全不曉得,就曉得了也不在乎。我做人兒子的,總得想法子攔著些不是?」重喬一臉苦笑:「請人的事那當然是沒有的,隻是拿這做個由頭,省得她在這兒胡鬧,亂得辮帥帶不成兵罷了。」
「辨帥」這詞是重喬給流明取的渾名。他二人從小一塊兒坐科,當時重喬是個極淘氣的,見流明個兒小,又安靜、不愛說話,老愛故意藏了他的東西逗他。一次玩得太過火,把一副假發頭麵拿來串鞭炮,燒得不成樣子。重喬因有翠翎護著,隻被屠二才說了兩句、擰上幾把;流明可就得做替死鬼,無端挨了包衣師傅一頓好打。
就為著此事,流明也不知打哪兒來的怪念頭,竟發狠蓄起長發來,此後上台再不用戲班包頭箱的假發,平日則梳成長辮,日久也成了他的招牌。
隻是民國後的男人還留辮子,他又姓張,重喬便照「辮子將軍」張勳的名號,「辮帥」、「辮帥」地叫起來。小時候成天掛在嘴上,後來因流明不愛聽,這才漸漸換叫他本名,但畢竟由小叫慣的,時不時還是難免改不了口,也難怪平日待人溫厚的流明,單單會為著這事,三天兩頭對重喬發脾氣。
這下重喬一叫錯,眾人便知要糟,果然流明白了重喬一眼道:「哪個是辮帥?這大過年的,你倒好拿死人名字胡亂喊人?也罷、我合著是個死人,不會教戲,蘭妲你還要有什麽地方不明白,問他去吧!」說著一甩辮子,摔門進屋去了。
「唉!看來這霸王的脖子,虞姬她今晚是抹定了呀!」重喬看著關上的門長歎一聲,轉身對蘭妲道:「倚哥兒,你要有什麽問題,就快些問吧,我還得指望把你教好了,將功折罪呢!霸王這條命哪,可全都在你身上啦!」作家的話:很抱歉故事的步調實在算不上快,一方麵這故事是多年前的舊稿改寫,有些地方不免綁手綁腳;另一方麵也因為故事本身性質的關係,要解釋清楚就快不起來。最近看了《百年戲樓》,雖然原本是為了魏海敏老師和陳清河老師去的,但也因此意外發覺盛鑒也是個很棒的演員,於是每天上板看大家PO文就覺得很開心:)另外、下一章開始會進入比較重心的部分,配對什麽的也會有比較多的篇幅,當然大家不管有什麽建議,都請不吝提出,我會非常感謝的。那麽,我們下一章見了。
《劇說》序章 開場
民國七十六年七月十四日,總統蔣經國發布正式命令,宣布中華民國台灣地區自同月十五日淩晨起解嚴。◇金倚大清早出門慢跑歸來,正趕上在報社打工的鄰家高中生騎著每踩一下踏板就發出吱嘎噪音的老舊自行車,在挨家挨戶地送報。從臉上掛著厚厚酒瓶底眼鏡與清爽笑容的大男孩手中接過今日的報紙,金倚自然而然地瞟了一眼頭版標題,而後隨著「啪」的一聲,方才順路買的早點不自覺脫手落下,豆漿由砸破的塑膠袋中流出,在早已滿布貓狗屎尿的柏油小路上又添了一道乳白的潑濺痕,緩緩滲進還散著熱氣的兩套燒餅油條裏。「唉呀、金姨您怎麽了?」男孩被嚇了一跳,忙不迭地跳下車,也顧不得停好自行車了,搶著替金倚收拾那一片狼籍。「衣服沒沾到吧?」「沒事、沒事,隻可惜了一頓早點,還是跟王嬸家買的呢。」金倚笑笑從男孩手裏接過還兀自不斷滴著豆漿的塑膠袋,今早的早點怕是要另外張羅了。「難為你了、還幫我撿這髒東西。」「這點小事不用在意啦!金姨您沒事就好,就當我是替我那愛看您唱戲的老子娘盡點心意吧!」男孩拍拍又是豆漿又是塵土的手,扶起倒在地上的自行車笑道:「再說您也不是今早頭一個這樣失常的,老楊司令看到報紙啊,一失手把小半缸醬瓜都給合在他那鬼靈精孫子頭上了!看來這解嚴可真把大家嚇得夠嗆啊!」「是啊,大家雖然都偷偷傳說要解嚴了,畢竟誰也沒想到竟然這麽快……」「我家裏那些大人們也都這麽講……唉呀、一聊開就忘了時間,我還得接著送報紙呢!先走啦!」「你路上小心點、慢慢騎車啊!」目送來去如風的男孩背影遠離,金倚重新將注意力放回報紙上,有些怔怔的。真的、解嚴了嗎?那麽,這三十多年來,關於那個人、那些事,那些個問了千百次總得不到解答的種種,是不是就可以有個結果了?◇隔日一早,金倚比平常更早起床梳洗,結束固定的慢跑與練功之後便留了紙條和早點給好夢正酣的丈夫,接著驅車前往位於內湖的國光劇藝實驗學校。興許是因為這日起得絕早,直到金倚走進校園,都還可以在校內各處看見低年級的小孩子們一臉痛苦練著劈腿、跨腿,大點的孩子有的排排站著,在師傅的銳利眼神盯著下咿咿啊啊吊嗓子,也有靠牆拿頂的,一張張臉憋得都成了活關公。金倚看著這些年輕孩子練起功來那又怕拉筋疼痛又怕師傅板子的模樣,不由得想起自個兒少年時,也是如此這般在這裏苦過來的,當時的師父還要更嚴呢,講話略不敬些,輕易便是左右臉頰各挨上倆鍋貼,說是不打不成器、祖師爺不賞飯吃。偏生她娘也是學校的師傅,別的師傅打過了,回家娘還要再教訓一次,惹得全班同學都笑她是個「吃雙份兒的」。心裏想著往事,一邊和路上的敎習師傅們有一撘沒一搭的寒暄,那些學生或有幾個認得她的,也會分神問候幾句,對此師傅們倒是睜隻眼閉隻眼。曲曲折折來到教職員宿舍其中一戶門前,金倚知道,依她拜訪對象的輩分,早已不需要日日早起盯著學生練功,但畢竟是吃戲飯的,多年的功夫那是片刻不曾荒廢過。此時僅管學校外頭,台北城的一天才剛剛開始,但這屋子的主人肯定早已練完晨功,現在想必正在聽她珍藏的那些老唱盤呢。果不其然,剛開門呢,屋裏便傳來譚鑫培的《空城計》:「……評陰陽如反掌保定乾坤,東西征南北剿博古通今……」隱約還有人低低和著的聲音,金倚聞聲一笑,大跨步邁進屋裏道:「媽,今天解嚴啦,那件事您可不能不給我說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