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隔得老遠,卻還能聽見的,人們喜氣洋洋的喧鬧聲祝酒聲,秦放卻是望著空蕩蕩的屋子,滿心的悲愴。
夜幕很快就開始降臨了,前院早就已經是酒過三巡,賓客都是喝的酩酊大醉,這該告辭的一個不留,三三兩兩的,都坐著自己的馬車軟轎,打道回府了。
送走最後一批賓客的丁管家,差點就要站不住腳了,上上下下轉悠的一雙老胳膊老腿兒,都在微微的發著顫,幸而有一雙手,及時的從背後扶住了他。
大概是這雙手太熟悉了,老爺子沒有感到錯愕,反倒很順其自然的,繼而幹脆把自己半個人,都靠在了那人的肩頭上,目光望著府外的白雪皚皚,“但願這平靜的日子,不會再被打破了。”
林大夫笑笑,拍了拍丁管家的肩膀,“放心吧,雖然這次聯姻對王爺可說不好,但也不是全都不好,至少打今兒起,王爺就是大祁的乘龍快婿,還有著大祁的二十萬兵馬囊括麾下,皇上若真想再動我們王爺,那也得掂量掂量,是不是值得為私人恩怨,而拋卻整個大溱與大祁的利益。”
丁管家精神鬆了鬆,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竟莫名的笑了起來,“皇上雖然無情了點,但一個皇帝該有的頭腦,他還是有的。這麼一個小小的私人恩怨,他自然心裏頭明白,當不會拿來與大溱的利益來相提並論。”
誠如丁管家所言,彼時的皇宮裏,皇帝秦錚,正與德福公公,笑談著今日的溱王大婚之事。
褪去白天一代君王的正經樣子,秦錚外袍半敞,頭冠歪斜,發絲淩亂,意態慵懶的斜躺在軟榻上,聽著德福公公絮叨著今日溱王大婚的種種,笑的風.不羈,仿佛當年那個瀟灑恣意的五皇子,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哦?竟是這般有趣,倒是有意思。”半仰起頭,灌上一口手中玉壺裏頭的陳釀美酒,少許酒水從嘴角滑落,秦錚卻像渾然不知,毫不在意般,十足有些江湖草莽的豪爽寫意,“這大溱和大晉國的手也伸的太長了些,竟敢在朕的京都,伏殺朕的兄弟,真是膽大的可笑。”
“陛下說的是的。”德福公公弓著腰,一臉諂媚的笑,“此次若不是陛下高瞻遠矚英明神武,讓這些溱晉兩國的亂賊自己個兒跳了出來,老奴哪能這般快,利用這些個亂賊的嘴,給順藤摸瓜,端了他們在我大溱的聚點老巢呢,以後咱這大溱京城呐,是有好一陣子的幹淨了。”
德福公公這馬屁雖然拍的好,可秦錚卻沒有半分高興的樣子,譏誚的扯了扯嘴角,“嗬,幹淨?這泱泱江山,還有幹淨的地兒麼。老人兒說的好啊,這是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誰知道哪天,這些敵國的探子細作,又來這京城安營紮寨了呢。”
德福公公笑臉立刻嚴肅了幾分,“陛下提點的是,老奴一定讓城防營的人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氣兒,把進城出城之人,都徹徹底底的核查好了,巡防營多做些巡查,也好讓陛下能寬心些。”
秦錚看了德福公公一眼,好笑,“老東西,別說你不知道,這最厲害的探子細作,往往可不是那些進進出出的普通百姓,都是咱眼皮子底下達官貴胄裏出來的人,倘若真是要查,城防營那群酒囊飯袋敢動手麼?你啊,盡會挑著好聽的說給朕聽,當心哪天朕,就治你一個欺君之罪。”
德福公公嚇得老臉一白,趕緊跪在地上,雙手不停抽自己的耳刮子,“噯喲,瞧奴才這張臭嘴,還請陛下治罪——”
“好了好了,朕知道你是變著法兒的哄朕高興,出處是好的,朕哪裏舍得怪你,趕緊起來吧,都一把老骨頭的人了。”秦錚不耐的甩了甩手。
德福公公連連謝恩磕頭,“謝陛下寬宏,謝陛下……。”
“縱然以後是不能再對皇兄出手了,朕這心裏確實多有不快,可這萬裏江山,何嚐不是風雲變幻?今後的事情,誰又能說的準呢。”秦錚目光玩味的盯著手裏的盛酒玉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何況,讓朕的好皇兄娶一個他根本不愛的女人,整天整夜無時不刻的看著那張臉,對朕的好皇兄來說,那焉不是一種折磨?恐怕,比殺了他,還要教他難受吧。”
踉蹌起身的德福公公趕緊的訕笑附和,“陛下說的是,陛是最了解溱王的人,溱王是痛是癢,陛下您心裏頭自是最清楚的。”
秦錚不置可否的揚了揚眉,“那個玉姑娘,現在找到了麼。”
提及這個人兒,秦錚一直冷戾的眼神都變了,變得柔和而溫煦。
德福公公身子骨一僵,頭連低了下去,反倒不敢再看皇帝了,“奴才無能,還,還沒有找到……。”
啪的一聲,秦錚臉色攸的一沉,玉酒壺扔到了德福公公腳下,懶怠的身子都蹭的坐直了起來,“廢物!還不趕緊給朕去找——”
“是是是……奴才這就去!”瞥了一眼自己腳下被摔得粉碎的玉酒壺,德福公公不敢耽擱半刻,滿頭冷汗,忙連滾帶爬的出了甘露殿。
伴君如伴虎,大抵就是如此。
時至深夜,屋子裏的溫度,就算有炭火烤著,也開始變得有些冷涼了起來。
秦放心不在焉的出神出了多久,他自己都是不知道的,等到回神的時候,就覺得身體各處都是麻-痹-的狀態,下意識的想動一動。
沒曾想,他下意識的一個抬手動作,讓他整個人都是一個激靈,繼而精神全部回籠二話不說,就從輪椅上跳了起來,也不管坐在睡榻上的新娘會不會發現自己的腿已經好了這件事,也不管因為腳麻而差點幾次摔倒在地,隻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徑直的往屋外衝出去。
從來沒有一刻,他是這樣的想要逃離這個快要讓他窒息的地方,明明幾天前,還是他和心頭愛的溫存愛巢。
不過更多的,是他還拽著一個希望,希望她沒有跑的太遠,希望自己現在讓人去追,一切都還來得及,一切都還有挽回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