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到我第一次見到你的那一年,我才七歲,你是帶著兒子來宮裏,參加朔望小祭的。我們在花園裏追著跑著,結果我被皇弟追到了廊下,不小心摔倒了。而你正好路過,將我抱了起來,看我哭得傷心,不忍放手,一直抱著,結果我在你身上哭到睡著了……”蕙辰蒼色的臉上淡淡喜悅。
他似乎很用腦地去回憶十年前,那根本毫無記憶的往事。
“等我醒了之後,跑去問母後。她說,你是我未曾謀麵的閔柔姑姑的駙馬,我的姑父。那時候,我還不懂得駙馬的意思,不過卻知道了,我自小所得病症,恰是奪了姑姑性命的同一頑疾。我不明白死是什麼結果,開始羨慕姑姑,雖然離開了人世,卻有你這樣的男子,為他癡戀一生。”一下子說了太多話,蕙辰有些氣喘不均,撫在他胸口的手,緊緊攥住他的衣襟。
董擴心疼,輕輕覆上了她的手,柔柔的輕語,似在親昵:“累了,休息一下吧。”
她偏過頭,略帶委屈的細聲呢喃:“不,不累。我要說完。從那以後,每次宮中的祭祀,我參加的目的,隻是在人群中尋找你。而你,竟然再也沒有注意過我。”
“你還是一個孩子,甚至年紀都不及我的晟兒。”他歎息。
“可是我會長大!一年一年,我守著自己的秘密,急切地成長,希望早日被你發現,我已經不再是一個孩子。”
“所以你在每次宮中祭祀的時候,故意製造事端,為了引起別人的注意?”董擴至此才慢慢有了回憶。
“這個別人,就是你!”她說完,抿緊的櫻唇,劃開淺淺的弧線,掛上促狹多過於嗔怒的笑。“我藏在你必經之路上,待你走近,假裝你是我捉迷藏的玩伴,然後突然跳出來,一把抱住你。然後,我在你遊舟經過花園時,躲在橋上用水偷偷澆你。還有你在陪皇叔下棋時,我會跑過去搗亂,然後假裝犯病,我知道你是第一個伸手來抱我的人。”
“我一直以為,那些是你調皮的玩興。”
蕙辰仰麵,凝目蘊起水氣,顯得楚楚可憐:“從什麼時候起,你開始躲著我了?”
“從——”董擴啞然,那件事,他記得清楚,卻無法言明。
“我猜想,是我十三歲,那一年的冬天。母後帶著我們,去給你母親賀壽。我騙了董晟,帶我去擴園。在湖邊找到你,急著去追你,不小心踩到岸邊的薄冰,結果滑進了湖水裏。”
董擴淡淡的微笑:“你是不小心嗎?”
蕙辰連忙點頭,“嗯,真的,真的是不小心。冰水很冷很冷……你把我從水裏撈起來之後,抱我到臥室,脫下濕衣——”蕙辰的豔頰飛起紅雲。
“我不該冒犯你的,當初一時情急,隻是把你當作一個沒有長大的孩子。”董擴為當時的舉動,感到愧悔。
“你發現我長大了是嗎?長成一個可以嫁人的女子了嗎?”她嬌媚地戲謔他,誰叫他將人家的身子,看到精光。
“我——”董擴低垂的眼,落進她的水湛,“是呀,你該嫁人了,所以太後為你選定了我四弟做你的夫婿。”
“我,曾經是你的姑父,如今也是你夫兄。於情於理,於道於德,我怎麼能對你有任何妄想!”
“你有!”蕙辰堅定相信自己的感覺,“如果你不曾心動,為何處處躲我避我?如果心無亟盼,為何拒絕酋長招婿;如果不在乎我,為何苦求巫醫送你一瓶聖水,帶回長安。在我第一次試藥,不服藥性,昏迷了一天一夜,而你就在華頤殿外的雪地裏,守候了十多個時辰。待太醫告訴你,我已蘇醒且藥性令病情有了起色,你的雙腿雙腳已經凍痹無法行走……你真的隻是自責嗎?”
“這些,你是怎麼知道的?”董擴感到震驚。自己處處掩藏掩飾掩蓋著,處處小心,在她眼裏,卻刻刻顯示出,他其實已經動了真心。
蕙辰軟軟的、哀求般的話語:“天冀,我已經時日無多,對我說真話好嗎?”
他幾乎是是僵住了。那眼底的傷痕,愛與被愛的渴求,深深烙痛心扉。
“你知道,我愛上了你嗎?”
他默聲應諾。
“你知道,我想嫁的人,不是他,是你嗎?”
他無言以對。
“你還會逃避我嗎?”她咬著唇不讓心中惶恐溢出。
董擴再也無力隱藏自己,不敢迎視她渴求的熱情,緊緊、緊緊地擁著她入懷,隻想緊緊地將他溶入懷中、心底,一聲低澀:“世俗不會允許的。”
懷裏的人,輕輕歎息說:“當初選擇了和親,我會向皇弟請求,派你護送我去匈奴,如果不是董紫楓的介入,我們已經遠離長安。邊境也好,雲南也好,我隻要安然地躺在你懷抱中離去。”
“我在臨死前,隻有最後一個請求,天冀,愛我一次好嗎?在我最後的時日裏,好好愛我……”
她仰麵,蒼白了許久的唇,竟顯出紅潤,緋豔、淒美。
“蕙辰——你不會死的。我們已經到達雲南了,找到巫醫,找到他,你會有救的。”心底隱約有些刺痛、有些禁忌,但是,他願意承受。猶如他無法抑製的唇覆上了她——縱使沉淪、縱使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