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該就這樣等他醒來,還是索性點去他的穴道,讓他永遠這般睡下去?若是永遠這樣睡下去,該是多乖巧多聽話的人哪……可是卻也隻能想到這裏,床上的人正慢慢張開雙眼。
黑瞳生幽渚,微芳不足宣。
璧月初晴,黛雲遠澹,空相對、此苦又誰知否?
展昭醒來便見著水然劍眉緊鎖的模樣,怔了一怔後,他微微一歎,說出口的話卻令水然一震:“方才我做了一個好長的夢,夢裏有個人與我說了好些話。”
“……誰?”
“赤鬆子。”
水然不自覺地將視線移到展昭枕邊那座玉雕的香爐上,忽然想起那年赤鬆子將此物交到他手中時說:“你且不要以為自己乃仙人不懼那瘴穢之物便輕瞧於它,往後總有一日,你會懂得它的用處。”
……赤鬆子,你連百年後的事也算到了麼?可是今日你入得展昭夢中,卻又是為何?他未發覺自己聲音低啞,隻嘶聲輕問:“他都跟你說什麼了?”
“我忘了。”
水然看展昭的眼神像看怪物一樣。
展昭苦笑兩聲,他所說非虛,為何不信呢?
勉強坐起身,卻被水然扶住,想讓他躺回去。這時才發現原來自己未著上衣。
本是江湖兒郎,哪裏需要避諱如此多,可是在水然灼灼的視線之中,要覺得自在卻不可能,正猶豫,水然已褪下外紗披到展昭身上,紗雖輕薄,聊勝於無。
展昭感激的笑笑,暗想這人確是細心體貼之人,隻是行事詭譎,不易親近。他見水然滿麵薄霜,又記起數日來他大異於從前的作為,不禁歎道:“水兄,你還是變了。”
水然冷冷道:“哦,我哪裏變了?”
“……這不就是變的地方麼?你以前即使心頭再怒,也從來不會讓冷酷刻薄之聲表示出來。”
“……”
“平日你總會記得用溫文無害之笑掩飾掉一切,可是近來,你卻做不到了。”
“……展兄,你了解真正的我嗎?”
展昭一怔:“這個……”他想了想,老實道:“展某慚愧。”
“既然你並不了解我,又怎能斷定我變或未變?”
水然見展昭聞言愣住,不禁自嘲般暗暗歎了口氣。
他沒變。
瑤池的水然向來是個薄幸寡情之人,心思惡毒之處令人齒寒,隻是平日他溫柔的假象做得好,而那些吃過虧的又不敢揭穿於他,這才有了溫文爾雅的名聲。如今剝去假麵具,隻因為麵對的是他!麵對他,自己無論如何都做不了假,即使勉強,也維持不了多少時日。
何為真我呢?到如今,連他自己都想不起到底是何時,是為了什麼,自己開始的這種自欺欺人的生活。
母後父皇都說得對,欺人終欺己;赤鬆子說的也不錯,多情盡被無情誤。
他已不想再如此裝下去,也裝不下去了,今日麵對著這展昭,哪怕明知他與月來不同,可是為了自己長年的執著,仍然要賭一賭,搏一搏!
想到此處,目光更覺冷寒。
展昭見他神色陰晴不定,心下暗默,知道與自己脫不了幹係,可是心已寄於他人,又怎能接受得了他?當下裝作不知,避開他視線,自顧閉目養神去了。
這時門吱呀一聲,芙蓉翩翩出現在門口。
“公子,展大人。”
她走進屋內,見主子臉色難看,展昭閉目養神,雖然覺得蹊蹺,卻不敢多問,隻將手中衣物放到展昭床頭:“展大人,要更衣嗎?”
展昭點頭,水然卻站起來走到門邊,背對而立。
芙蓉微微一怔,隨後沉默的幫著展昭穿衣。很普通的料子,很單調的顏色,卻意外的適合這個氣韻內斂之人。芙蓉為他係著衣帶,美目卻不自覺的瞟過那件脫下來放在一邊的素蟬紗衣——世上僅此一件的寶物,竟披到了展昭身上,可見公子用情之深。但是無論情深情淺,若隻是落花有意,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