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乃祖宗之罪,遺殃及後。”
“曾聞台甫所言,世人違犯,臥不安席,罪可解乎?”
他忽然怔住,許久不語。
“台甫?”
“哎呀呀,大哥可是被問住了?”
一串秀氣的腳印踩過我落在地上的衣角,我啊呀一聲翻下蒲團,張口結舌地看著罪魁禍首嘿嘿地團坐到台甫旁邊,她明明是笑眯眯的,轉過頭對我眨眨眼睛,卻令我頓時覺得一股子寒氣撲麵。
我不是第一遭見她。這天殺的禍星!
我隻曉得這表麵看來稚氣得很的女娃娃是台甫的妹子,或許是認的妹子,遠沒有台甫的親切隨和,滿肚子繞的鬼主意不說,有時板起臉來隱約還有些屬於男子的霸氣,但是偎依在台甫身邊時卻又很可人愛。總之也不是凡物。
這會子她一麵掄著小拳頭為台甫捶肩,一麵笑道:“大哥恐怕是答不出來,要我說,不該犯的罪過便不犯,自然就不會為如何解罪頭疼得緊了。蘭公子你說是不是?”
她這話擺明了不是對我說的,看她不時瞟著台甫的眸光就懂得了,可是話麵上問了我,我還是喏喏地答了幾個是字。台甫瞧著我苦笑,拉下她的手,“翎兒今日來所謂何事?我不是說的三日後與你瓊崖相見麼?”
她聞言深深看過台甫一眼,緩緩垂目下去,有些泫然欲泣的樣子:“三日後……三日後我就再也見不著大哥了……隻不過想再多看看你,多陪陪你,不行麼?大哥你忒絕情,不體諒我心意也就罷了,竟然還責問我。”又咬了咬嘴唇,忽然扭頭橫著我氣呼呼地說:“莫不是這三日大哥你誰也不見,就為用來見這木頭呆子?這愣愣的朱砂蟬兒能點化麼?自認卑微又不肯解事的塊料,用了心思也是白費!”
她劈裏啪啦一串,話可是刻薄到骨子裏去了。我見到台甫眼色微微不悅,搶先應承道:“是是,我就是不太解事,木頭疙瘩一個,翎兒姑娘這話是說到根底上了。”
敢說不是麼?第一次與這女娃照麵,不過是說了一句“別救我,讓我去死”,她就劈頭一耳括皮笑肉不笑的說:“你死了豈不浪費瓊崖哥哥救你的一番心意。想死?我不點頭就休想!”好辛辣的手段!就這一下子便令我對她怕上了十二分。所以這個時候隻能順著她的話頭說。
可是我這樣說了後她卻怔了怔,盯著我半晌不說話。我陪笑,她哼一聲,扭過頭去。
“對了台甫,方才翎兒姑娘說台甫三日後就見不著了,莫不是台甫要遠行?”我這話音剛落,翎兒姑娘的倩影猛然僵住,台甫卻不當回事兒的隨意答道:“是呀,要遠行。”
“遠到哪兒?河間府?西寧州?”
他笑了笑:“咫尺之遙,還若天涯。”
我愣住神,心想這話裏透著玄機呀……
那廂忽然撒嬌:“大哥,我有些餓……”
台甫聽了淡笑道:“那好,反正已經近午,我去準備些蔬果,大家也好裹腹。”說罷進裏屋去。
這時翎兒姑娘緩緩扭過頭來,咬著牙齒說:“你恨我對你刻薄吧?專挑我的痛處問!”我嚇了一跳,先叫冤枉,正想接著辯駁,卻瞧見那對汪汪的大眼裏忽然濕漉漉地掉下一串淚珠子。這一呆,我竟然連半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這丫頭霸道的時候見多了,除了“那一次”,何時見過這樣可憐的樣兒?
“我巴不得他走不成……你……你還追著問……”
“……遠行而已,這高人都愛遠行遊曆四方,又不是不回來……”
“住口!”她跳起腳,嘴唇顫了顫又沒能說出話來,一根手指戳著我抖半晌,忽然又閉上眼睛頹然坐回地上。隨著長長的一歎,淚水終於流了滿麵。
……這樣悠長而苦痛的一聲歎息,比起台甫同樣悠遠卻更加寂寞的那聲,竟是一般的沉重難以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