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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錄。我最喜歡的是她的純真,幾乎沒有心機,心裡很乾淨,或者說她什麼都不多想吧。不過,她說話很直,古代文言文般短硬,若懷有什麼私心給她戳到心裡還真窘,這可能也是她話少的原因。不過隻要知道她對人的認真也就沒有什麼好在意的了。我們在『中國美術史』結識後,下個學期又在一堂通識課上相遇,算是有緣。選了同一門課的小安是我同係學妹。那年她們大一,而我則是再不拿到這個學分就無法畢業的大四老學姊,我們三個因為這堂課熟了起來。

這堂課,就叫作『舞蹈鑑賞』。

老實說,一個音樂係四年級的學生同時要準備畢業製作(畢業音樂會)和研究所考試,還在跟一大群小弟弟小妹妹們上什麼藝術鑑賞,真的不是什麼很自在的事。不過所有的藝術鑑賞課全部都開在星期五第一節也是個無法改變的事實。自從上了大學,我就開始很不習慣那種早上八點就要上課的生活作息,一邊驚異著中學時竟然可以七點多到校,一邊把生理時鐘調晚了兩格。禮拜五的第一節被當了又當,怪來怪去就怪自己為什麼在前三年不使用個厲害一點的鬧鐘。電機係畢業的哥哥乾脆送我一個他自製的救火鈴。選用普契尼(Puccini, G.)歌劇〈杜蘭朵公主〉第一幕的開場音樂,整個樂團尖聲吼出不諧和音程,該人聲出來的部分卻換成老哥以五音不全的破嗓喊著:『妳──想畢業嗎?』剪接極差,但更慘的是它隻有一種音量,我學音樂學了這麼久,還真不知道有哪個強弱記號可以表達這種強度。為了身心健康,禮拜五是唯一的使用日。不過真的很感謝老哥,感謝他隻用了普契尼而不是荀白克或魏本。每次提到這事,小安總是笑個不停,但我卻認真的考慮在畢業以後,把『杜蘭朵出席率保證鈴』送給文文,因為她越來越有這個需求。

小安在進校門之前就很有名了,挾著各式傳言,沸沸揚揚。他們這一屆招生考試一結束,係上就一直有消息傳出來,說是招到了一支非常棒的大提琴,特別是開學後樂團的新生席位分配考之後,謠言就越來越不像謠言了。那個考試是公開的,很多人跑去聽。那天不巧我有室內樂課,隻從係中庭聽到隱約從三樓大教室窗戶飄出來的琴聲。是巴哈大提琴無伴奏組曲中的第四號降E大調前奏曲,一組組的琶音,像溫暖陽光灑下的一波波海浪,溫柔如綢緞。所以當我第一次見到小安時,實在是大吃一驚,因為她跟傳言有很大的落差。當時做考生服務的同學告訴我們,聽她拉德弗劄克協奏曲,那宣告式的開場主題,策馬欲奔,氣勢睥睨一切,不難推斷她一定是個自視甚高的驕傲小孩。但眼前的小安卻是沒半點氣焰,頭髮約有齊肩長吧,整齊地綁了個馬尾有鄰家女孩的清新感覺,一張巴掌大的瓜子臉乾乾淨淨的。她穿著一件白得完全沒圖案的T恤,左袖縫著一角小小紅標『LEVI’S』,牛仔褲,休閒運動鞋,既不囂張也不惹眼。跟一個高大的學弟正有說有笑呢,怎麼看都是個好相處的人,風趣又健談。這時新學期才開始不久,那個大二學弟已經左一句小安右一句小安叫得十分熱絡。我問:『妳是叫什麼安嗎?』她正欲接話,那學弟已搶著說了:『喔不,她就姓安。』『哦。』我看著她。她笑著:『是啊,我叫安上芸。』一派清爽,沒有距離感。交談了幾句,我就對她很有好感。她完全不像那種在琴房裡關久了、隻懂拉琴而不會做人的音樂呆子。而就拉大提琴來說,她的個子實在是好小好小,皮膚略白了些,一看就知道就是缺乏戶外活動。當我對她如何讓那偌大的音箱發出那樣寬闊的聲音表示懷疑時,她不好意思地說:『遊泳。』頓了一下,『因為我用全身拉琴。』再繼續向本尊求證一些傳言:『妳為什麼沒出國?大部分的人都說妳不會來唸。』『啊……升高中的時候的確想過出國的事,不過後來……』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時候她就會一直笑。小安長得並不特別出眾,如果有人說她很漂亮,我想是因為她的笑容吧,暖暖地把人泡在延伸的舒服裡。倒是文文多次私下向我發表她『專業』的眼光,說小安的耳朵,有一種『很特別的線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