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大小的照片,『這張。』
畫麵裡是我、阿耀、小安在照片的右邊,左邊是空的。我們拿著樂器,三人不約而同向左邊望,身處的木檯順著眼光方向有了延伸的感覺。
『像是在期待聽眾呢!』文文說。『有誠意。』
的確,很多古典音樂會的海報往往都是禮服、西裝,很正式的沙龍照,雖然鄭重但難免有距離感。文文選的這一張親和許多。左邊的留白正好可供文字打印,似乎是不需要什麼加工排版就可以成為一張海報。
我點頭同意,『選這張倒是給我省不少事呢,不用再找人設計,直接拿來用就行了。』
『沒那麼貼心啦,是我自己喜歡最原來的東西。』
我們喝飲料,一起看照片。對平時拍照隻會排排站、手勢永遠是YA的我來說,文文的照片自然、真誠很多,我覺得每一張都很好,看一張誇一張。有時候她會說謝謝,有時候不,說這不是我想要的感覺,本來是想怎樣怎樣,之類的。我問那不然呢?她比來比去說這樣那樣但總是以『不會說耶。』作結。
『可是都很真哪。』我說。
『是嗎?我都不知道看到的是不是真的。』她正檢視著一條底片,像是在對自己說。
『嗯?』
『嗬,我是說,視覺是比較表象的啊。我覺得聽覺和觸覺都還更誠實。』
『哦?』
『視覺總有距離的成分嘛。』她笑說。『吃完麵又有精神了,再洗兩張。妳幫幫我可以嗎?』
『可以是可以,但我完全外行喔,什麼能碰什麼不能碰妳要說。』
她比出OK手勢。我們進了裡間暗房。音響沒關,陳綺真還是一直唱著。
文文走進左邊三簾的其中一間小格,叫我也進去。裡麵更暗了,什麼都看不到。
『要幹嘛啊?』
『幫我搬一下放大機。』
『看不見怎麼搬咧?』
我才這樣說,啪地有盞燈亮了。是放大機的燈,一黑色的厚重平台,連著支架有一組可以上下調整的機頭,裡麵是燈泡和鏡片,電線連到旁邊一隻盒子,我推測那是控製曝光秒數的。
『妳看,』她說,『現在光不是打在底板上嗎?我現在要它打橫,光要打在牆上。』
『噢。』
『看清啦,我可要關燈了,插頭要拔掉。』
『等等,我有手電筒。』我說,就去外間把它拿進來。
放大機可真重,好不容易才搬好。我不明白她為什麼要把光打在牆上,文文拿起一張底片,夾進放大機,啪地一張照片投影到牆上。
那是文文自己。
畫麵中的文文對著鏡頭拿著相機。我知道這張照片是小安拍的。
文文忙著做其他的調整,好認真的樣子。我完全插不上手,便安安靜靜地在旁邊看。一會兒我明白為什麼要將畫麵打到牆上了,是牆上影像的大小讓我明白的,她一定是要洗大型照片,一般平台底座沒那麼大。我興致上來了,我還沒見過那麼大張的相紙。
好不容易像是擺好了,文文開始調焦距。『看到自己有點不好意思呢,』她說。『因為老是照別人。』
『不好意思那為什麼要洗這麼大?』那足足是一張海報的大小。
她沒聽到似地,關燈拿出未感光的相紙。妳那支手電筒待會兒可不準亮起來喔,她說。說完她又開始來來回回做著像是測試的動作。我從不知洗張照片這麼麻煩。在黑暗的室內,燈總是短短地閃一下,真實畫麵出現,那一下之後又是全然的黑暗,眼睛就這樣跳來切去,剛剛看到的畫麵成為視覺暫留轉成幻象。曝光完成,再來是顯影和定影的工作,要過三道藥水,同時還得注意秒數和水溫。在安全燈的紅光下,影像慢慢地從白色相紙上泛出,從模糊到清楚,淡轉濃。我很稀奇地看著。耳邊陳綺真已經又唱了幾首歌了,要留住這一瞬間原來要花這麼多時間,想到這裡,看著還泡在水裡的照片,忽然感覺到那是好細緻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