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那天一樣,看著太陽緩緩透透透,穿出雲。今天卻不知是怎麼了,才一留神天已經從黑跳到白。我轉頭看看身邊的文文,一夜沒睡,她臉色青白,眼睛的黑更往深處黑去。我說妳的臉色不好,她說妳也是。我們的情緒卡在夢與醒的狀態之間,很無力。
一直到早餐店開了門我們才得到解救。撒著蔥花滴了辣油的熱鹹豆漿配著煎蛋、燒餅油條。吃著這些我們的話題回到地球表麵,一般家常。
回到宿舍房間還不到早上六點,室友都還在睡。我刷牙洗臉換衣服上床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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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重奏又排練了幾次,快要音樂會了。小安依然神情愉快地來練習,還會跟阿耀打鬧。她不再缺課,舞蹈鑑賞課跟往常一樣,與我和文文,三個人坐在一起,逮到空檔就要聊天。我想我們一定很吵。不過嚴格說起來大部分的時候都是我和小安在講,說到有趣的話題她比我還話多,夾著清脆的格格笑聲,興奮熱切的神情很可愛,讓人覺得她可以在那個活力純真的十八歲停留很久的樣子。以前我是不會懷疑的,可是現在知道,小安似乎是帶著一種極眷戀又憂傷的不穩定調子在跟文文相處,跟我們其他人都不一樣。我不覺得她是雙麵人,隻覺得她幹嘛如此辛苦。我對發生在同性之間的感情向來沒有偏見,而且在藝術學校裡這種事根本不稀奇,雖然不至於明目張膽,但基本上接受態度還算開放。我想她可能是有點自我認同上的問題吧,但也有可能如文文所說──未必是那回事。老實說日常生活上我並不察覺她特別與女孩親近,相反的她還挺受係上男生歡迎,相處很自然,也不會因為受歡迎而姿態高或驕傲什麼的。也許性格上小安真的有外人不知的複雜,可是基本上像她這樣活躍,家庭的狀況又使她從小就得自主,遇到疑惑困難應該很快就能自己解決掉吧。更何況成長這種事,誰也替不了誰。
五月底六月初的時候下了不少雨。不太爽快的潮濕,飽和到讓人也想把自己擰一擰。我決定選擇紐約的研究所。是考慮了好多好多的細節才好不容易底定的,可是當別人問起,我卻說不清是哪個環節讓我下的決定。阿耀帶我去7-Eleven,用DHL快遞把入學表格、應檢附的材料寄回美國去。在櫃台等著填寫表格的時候,隔著玻璃窗看到在外麵顧車的阿耀關心地注視我,心裡隻想,我要出國了他卻得留下不知道是什麼感覺。羨慕?不捨?還是,現實就是這樣,理所當然?
營業員把那些封在DHL專用的、紅白兩色厚紙板大信封裡的資料表格收走時,我還是不可避免的覺得自己太輕率地下了會影響未來的決定,付錢的時候幾乎是驚慌了,收銀機喀答跳開那一剎那甚至很戲劇化地覺得『人生的顏色』變了,直到收銀員把發票遞到我手上才正常回來,什麼都沒變,發票也都還是白色的發票。
五月結束,時序進入六月。那年五月的最後一天是跟戲劇係室友一起度過的,我們很少一起吃飯,那天竟然一起吃了火鍋,所以記得很清楚。那是週末,灰鼠色的天空又在下雨,而且還綿密地下了整天。整棟學生宿舍安安靜靜的很多人都回家了,像聲樂室友就是。隻剩我們兩個人。將要畢業,除了等畢業典禮外沒什麼別的事,下雨天又不想出去就在宿舍裡散漫地東摸摸西摸摸,整理一些物品,為了什麼東西要寄回老家,什麼東西要寄去美國而傷腦筋。戲劇係室友則埋頭構思她準備要在期末提出的劇本。她的畢業典禮是明年,戲劇係是要唸五年的。
傍晚的時候雨停了,不過看來隻是短暫的,天仍然陰得一臉悲淒馬上會繼續下。不約而同我們為晚餐煩惱了起來,假日好多店都沒開,要吃飯得到遠一點的地方去。但這時候騎車出去吃,一定得淋雨回來。討論了一下我們決定到位於學校後麵的二十四小時營業頂好超商買簡單的材料回來煮火鍋,順便祛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