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武陽坐在亭中,似乎正在等著什麼,又似乎僅僅是坐著。他的右手擱在石桌上,左手托著額頭,側低著頭,一動也不動。
過了會兒,夏嫣然正打算要不要現身打個招呼時,卻見他左手微微一抬,手指輕輕地延著鼻間眼角抹了一下,滑過了臉頰。接著,他右手也抬了起來,匆匆地又擦掉右邊來不及收進的一滴淚珠,可是隨之,淚珠像收不住似的又一顆一顆地落了下來,讓他根本來不及一一擦去,最後,他隻好用整個手掌捂住了眼睛,她隻能看到他挺直的鼻尖下薄薄的嘴唇已被牙齒用力地咬出了白白的痕跡……
他坐在那裏,身形仍然穩重,但是那抑製不住輕輕顫動的肩膀卻泄露了他心中的悲傷與無助,那收不住的淚水延著他的手掌,劃過臉上的皮膚,從手心中仍然滴落了下來,落在了石桌上。
自從父親出事後,他根本沒有時間去消化這突如其來的惡耗,也不能像母親和弟弟妹妹一樣盡情悲痛。家中上下裏外全部都要他一個人安排布置,從宮裏到朝廷,客人是一拔一拔地來,而家中像樣的能應酬的也就隻有他一個人了!
可是此刻,他縱然再堅強再隱忍,終究也是撐不住了……
夏嫣然低下了頭,不忍再看,從小到大,她都很少哭,她以為那是自己與普通姑娘的不同之處,她向來欣賞自己的堅強與樂觀,原來此刻才發現,隻不過是因為她沒有碰到真正的傷心事。
悄然地往後退去,她知道此時此刻,裴武陽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因為那根本沒有用,誰也替代不了他心中的傷痛,何況他必然也不願被人看到自己脆弱的樣子。
所以她還是走開的好。
可是,身形才一動,便聽到裴武陽低沉略啞的聲音:“誰?”
她微驚,尷尬地停住腳步,不知道該怎麼辦,是裝作什麼也沒看見大大方出去呢,還是努力扮一個善解人意的角色?
他希望她怎麼做?
應該是善解人意吧,謝雲雁不就是那樣的嗎?那是他心儀的姑娘,溫柔又順從,而她,卻是怎麼也做不到的。
所以她要上前勸嗎?可是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呢!
胡思亂想間,竟然一時站著沒有說話,然而已經有人替她回答了。^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是我,大少爺!”
原來是裴家的家丁,夏嫣然立刻又躲回了樹影裏,探頭望了出去。
裴武陽站了起來,他除了眼睛有點紅外,神色早就如常了。
隻見一個家丁走了出來,他的身後,不遠不近地跟著四個躲躲閃閃地男人,一見裴武陽,他們都臉色一變,腿軟得邁不出腳步。
“我找到抬轎的阿全了!”那家丁回頭厲聲地道,“還不快過來!見過大少爺!”
撲通撲通!他們全都跪了下去,在石板上不住地磕頭。
“大少爺饒命!大少爺饒命啊!”
裴武陽下了涼亭,來到了他們麵前,沉默地看了他們一會兒,便對那家丁說:“你先下去吧,暫時不要讓任何人過來。”
“是。”
那家丁退下去了。
裴武陽這才重新回過頭來,冷冷地道:“別磕了,我有話問你們。要是不老實回答,自然是知道有什麼後果!”
“小的不敢!”
“現在你們把昨天的事情源源本本跟我講一遍,一個細節都不許漏!”
“是,大少爺……我們,我們其實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起先一切都好好的,我們抬著老爺往尚書府走。可是才沒走多久,進了一條沒人的小巷,莫名其妙地突然一條黑影從天而降,遠看著像鳥,近看才發現是個人!那人……那人是飛下來的,袖子張開了,有這麼的大……就這樣不知道怎麼揚了一下,我們就一下子全暈過去了!”
“你們有沒有人看清楚,那黑衣人的樣子?臉也好,手也好,有什麼特征?”
他們麵麵相覷,都搖搖頭:“太快了,根本看不清,隻知道他很高,很瘦,臉上應該沒蒙布,皮膚黑黑的,那身手,簡直沒人比得上。對不起,大少爺,我們實在,實在……”
裴武陽知道再問下去也問不出什麼了,便又道:“那後來呢。”
“後來等我們醒來,天已經黑了。躺在郊外的山腰裏,老三的腿還斷了,轎子就扔在不遠處,可是老爺卻不見了!我們嚇得半死,在山裏找了半天也沒找到老爺,隻好互相攙扶著回去。半夜城門關了,我們沒法進來,一直在城外挨到天亮。”
裴武陽厲聲地喝道:“既如此,為什麼不馬上來報信?”
“對不起,大少爺,是我們的錯!本來也是要趕過來的,可是路上都聽到大家都在討論裴老爺過世的消息,傳得很可怕,我們腦子進了水,竟然怕大少爺遷怒於我們,於是……於是都躲了起來。對不起,對不起!大少爺,您原諒小的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