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紙蒼白,但看上去睡容甚為安詳。阮無雙抬頭看了木姑姑一眼,木姑姑搖了搖頭。眼光移到旁邊的青玉碗裏,藥汁如墨,滿滿一碗,未少半滴。

阮太後似睡未睡,微微睜了眼,就看見了無雙,忽然想起一事情道:“木清,去把玉盒裏的東西拿來。”掙紮著要起來,無雙忙攙扶著她慢慢的坐了起來。隻見阮太後端詳了無雙半天,目光溫和:“是不是最近為我這個老婆子給累得,怎麼越來越消瘦了?”阮無雙微微搖了搖頭:“我不礙事。姑姑從小疼愛無雙,這是無雙分內之事。且姑姑的病乃是小病,隻要姑姑按時服藥,馬上就可以藥到病除了。”阮太後微微的,遲緩的搖了搖頭,輕輕的道:“我自己的病自己知道。”

說話間,木姑姑已經取了玉盒過來。阮太後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木清將盒子遞給了阮無雙。盒子上雕著盛開的白玉牡丹,層層瓣瓣,栩栩如生,玉色溫潤,入手溫和。她伸手接過,不解的看著姑姑。阮太後道:“你打開看看。”

裏頭的物件也不見異樣,僅是一張折疊而成的普通宣紙。她猛得想到一事,抬頭看著阮太後道:“姑姑-------”阮太後輕輕點了點頭,咳嗽了幾聲才道:“不錯。正是那紙。”阮無雙緩緩地將紙展開,宣紙上墨跡如新,仿佛才寫成不久。字跡是蒼勁飛舞,她自然熟悉無比,正是百裏皓哲的親筆。

宣紙上的字,她不用看亦能說出個大概。那日他與姑姑達成的協議,無論自己以後是否會產下皇兒,必須由自己指定皇位繼承人。

阮太後沙啞的說道:“你好好保存著,或許他日有用得著的地方。”仿佛是遺言,阮無雙的心中竟覺不祥,慌亂地搖著頭道:“不,還是姑姑替無雙保管-------”阮太後笑了笑,如細風入簾,從容溫恬:“傻孩子 ,姑姑怎麼能陪你一輩子呢?或許-----”阮太後的神色慢慢淡了下來:“或許某一天,你會怪姑姑,把你帶進了這個牢籠。你我阮家女兒,就算不入這皇宮,也可在民間富貴平和的過一輩子的------”隻是一輩子是多久,是否快活,又是另當別論的。

世間最不能強求之事,莫過於兩情相悅。一對男女,若不能在對的時候,對的季節,對的地點相遇,一切隻是惘然而已。對於男的來說,功名權勢,富貴榮華,都可在情愛之上,更何況是掌握天下的權力。但對於普天的女子而言,特別是深宮裏的女子,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他與她,便是如此。因為錯誤,所以一切的一起,隻能落得擦肩而過。

阮太後歎了口氣,慢慢地伸出手,幫她整了整頭上的步搖,細碎的金片閃爍著七彩的亮光,何等的高貴雍容。隻有她明白其中的苦澀:“一入宮門深似海!不是你說不爭就不爭,你說退出就退出的。你要明白,爭也是一輩子,不爭也是一輩子-------或許你現在不明白姑姑所說的,他日------他日再懂得,也許亦不是件壞事情。”

姑姑的語氣哀傷幽怨。阮無雙低了頭,明白姑姑所說的爭與不爭,神色迷茫。再抬頭時,已經從容。低頭,抬頭,或許隻短短的一瞬,她心中卻已經轉過了許多個念頭,抬頭看著阮太後,目光清澈如水,平靜無波,帶著孩子氣的倔強:“若不是我的,我不要爭。寧願就這麼過一輩子。”

承乾殿。百裏皓哲的容顏隱約在宮燈的暗影裏。沈諾疇站在他旁邊,兩人皆不語。沈諾疇偶抬頭看一眼百裏皓哲的臉色,幽幽沉沉,不辯喜怒。

良久,百裏皓哲才開口,極緩地道:“今日,太醫院有人來稟報,阮玉瑾怕是熬不過這個冬天了。”他轉過了頭,目光犀利地看著沈諾疇道:“下藥的事,從今開始,就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