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屋門口,顧國義把犁子靠在前麵屋裏的牆上,把牛索子係在犁子上,跨過門檻就走到灶屋了,到灶前提了一桶潲水,順便看了一下還沒有上汽的鍋蓋邊緣,又走到穀倉邊的缸裏,挖了兩碗糠到桶裏,撿起一根棍子攪了兩下,提到門口給牛吃,然後搬了把椅子,翹著二郎腿等飯熟。
屋裏堂前有一堆稻穀,還沒過扛篩和風車,靠著住的這邊,另一邊留了一條寬闊的路,給熊根香的家公、顧國義的爺過路,要不然會咒罵人。
因為之前一直在煤礦上躲計劃生育,屋裏的田還沒分到手,今年是第一次在屋裏種田,熊根香的家公、顧國義的爺名下的田給了別人種,就撿了人家兩塊拋荒的田種,所以早禾種的不多,有幾擔穀吃,也不用去糧管所交公糧。
“你看得把一隻牛打成什麼樣了?一個牛頸子血水淋爛的,一個牛屁股上匝密的鞭痕子,一個牛鼻子也扯爛了,真是打得惡。把一隻牛打死了,你去耕田嗎?把牛鞅子戴在你頸子上,你去拉犁子、拉耙嗎?叫你做一點事情就丟丟擲擲,橫著臉,叫你耕一下田,就把一隻牛打得半死!”
熊根香把拎箕撲在地上控水,走到竹竿邊,撥開兩件曬得皺巴巴的衣裳,把手上的袖套脫下來搭在竹竿上曬,又看到一隻牛的嘴巴在潲桶裏蘸一下蘸一下,不太想吃的樣子,又來氣了。
“它不想上牛鞅子,它不想耕田,難道要由著他嗎?不打它不走!”
顧國義坐在椅子上,二郎腿沒搖多久,腳底下就一堆泥巴屑子,全是沒洗幹淨的腳上和褲子上掉的,又把隨手吃的煙頭子,丟在以後要吃的穀堆裏。
“還牛不想耕田,我看是你不想耕田,還賴到一隻牛頭上,把一隻牛打得半死,我還不曉得你,日日要坐到吃才好。你看,這又到了吃飯的時候,趕緊去吃,吃了好去投胎!
“你是人嗎?你是畜生!這牛也是一條生命,幫你耕田,幫你做事,你怎麼可以打得這麼惡!你不怕日後死了,這隻牛到閻王麵前去告你的狀?
“你看下田裏耕田的潺湖村人,哪個像你一樣耕一下田、上一下牛鞅子就把一隻牛打得半死的?你去看一下,哪個像你一樣的?‘吃人飯,做鬼事’,你哪裏是人!真想一扁擔磕過去,看看你那隻死腦袋殼子裏麵裝的是什麼?是不是麻木不仁、油鹽不進的麻石頭!”
熊根香真是看到顧國義做事的樣子就來氣,要出去田裏地裏就磨磨蹭蹭,跟要出去駝刀一樣,到了中午到了夜,就巴不得從田裏第一個跑回屋裏,去吃、去困,跟幫別人家做事一樣,不拖一點晝,不摸一點夜,生怕多駝一分錢的累。曬得半死的日頭還坐在路上吃煙,把煙吃完了田就能自動耕好?還不是在那裏完整地等著人去耕,跑不掉也不會少?有那個吃煙的功夫,多耕兩路田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