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良燕從姨娘屋裏歸來是在年前，剛下完一場大雪，冰雪還沒完全融化，屋頂上的積雪一坨一坨的，就像田裏一個一個的糞堆。屋裏的天井下滴滴嗒嗒地落著雪水，顧夢影在堂前攏著火籠子煨花生吃，用一根竹片子在火籠子裏撥來撥去。
自從下雪之後，顧夢影就更加思念顧良燕，時常回想起在大雪天第一次見到顧良燕的情景，顧良燕在雪地裏那纖弱堅強又楚楚可憐的模樣。
顧良燕在屋頂和牆角殘存的雪光映照下跨過門檻，笑意盈盈地從外堂前跨過天井跑到裏堂前，跑到顧夢影身邊。
顧夢影一個人蹲在過籠子邊，被煙熏火燎了好一會兒，也有點無聊了，突然一陣冰冰涼涼的風跑到了身邊，莫名覺得很舒服。
“燕燕你歸來啦！我日日在等著你歸來！”
“嗯！”
顧夢影和顧良燕一起蹲到火籠子邊煨花生吃，把燒的煤黑的花生剝開放到嘴裏吃，弄得手上和嘴上都煤黑的，又站在天井底下去接雪水洗手。
夢影的奶奶從背後灶屋走出來，提著一個剛起好的火籠子。因為剛剛煨花生弄滅了一個火籠子，所以到灶屋燒了兩灶火，重新起一個。
顧良燕說，姨娘不會打人，在姨娘屋裏也不用去洗衣裳弄飯，妹妹在姨娘屋裏什麼事都不用幹。
才說兩句，熊根香就跨過門檻開始辯駁，你姨娘這麼好，你就去你姨娘屋裏，跟你妹妹一樣做你姨娘的女兒，叫你姨娘給你交學費去上學堂，不要吃我的、用我的、住到我屋裏來。不去做是哪裏來的吃？天上會掉下來的嗎？日日就想吃了飯不要做事，哪裏有這樣的好事！
顧夢影和顧良燕一起埋頭撿火籠子裏的花生吃，沒有說什麼。
夢影的奶奶寒暄了兩句，熊根香就開始說家公過了，不是故意不歸來奔喪的，是當時剛好換了廠子，他們叔子、伯子打過去的電話剛好沒接到，如果接到了電話，知道家公過了，肯定會歸來奔喪的。
顧良燕的爺爺、熊根香的家公是一個多月前過世的，當時熊根香和顧國義還在外麵打工，沒有歸來奔喪，直到前幾天打工歸來過年，門口禾場的人都去問熊根香是不是記著跟家公的仇怨，所以自己不歸來奔喪還不準顧國義這個大孝子歸來靈前盡一下孝。
夢影的奶奶雖然沒說什麼，由著熊根香說得一身的勁，但顧夢影知道，其實奶奶壓根就不相信。
自從顧良燕的爺爺、熊根香的家公駕鶴仙去，前麵那棟屋裏隻有熊根香一個人執掌天下，顧夢影站在屋門口再也沒有聽到熊根香跟顧良燕的爺爺咒來罵去。
原本顧夢影還擔心過完年顧良燕還要去姨娘屋裏，或是還在屋裏洗衣裳、弄飯、放牛，做很多事還要駝打駝罵，沒想到顧良燕既沒有去姨娘屋裏，也沒有像以前一樣一日三餐地駝打駝罵。
因為顧良燕的人生多了很重要的一件事情要去做，那就是讀書上學堂，在屋裏的時間少了很多，但在這少了很多的時間裏，顧良燕要做的事卻一件都不能少。早上弄完早飯，去學堂，晝晌放學，歸來弄晝飯，下午又去學堂，等下午放學，去門口禾場的榕樹下去山背後放牛，放到斷了夜光，再歸到屋裏弄夜飯，一日三餐，日複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