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我想,我要是再瘦些輕些,接近我娘些,興許以後掉下去的時候能剛好跟她砸到一塊也難講。

到人間裏繼續享受天倫,我是不是奢侈了些?

我哥放下茶盅,似乎出了一回神,又看了我一眼,放點頭:“天晚了,你也不用送了。”

“是,妹妹不送了,哥哥自個兒多保重些。”我低眉那個順眼,我哥點點頭,前腳走,後頭便有人給我送了穿戴陪嫁等物,殺氣騰騰一溜的排開,每件珠寶都似利器,晃得人睜不開眼。

我踮著腳走到那盛珠寶的盤子前,小心捏起一根傘大的靈芝,看了一眼。

那靈芝巨大的傘蓋上忽的現出兩眼,對我怒目道:“公主殿下請你手輕一些好不?我才忍受了斷根之苦,現在可吃不消你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摧殘啊!”

我嚇得手一鬆,那朵靈芝慘叫一聲跌回玉盤,氣得再也不跟我說話。

“嗬嗬……”我對那群宮娥幹笑:“這麼短的時間內便準備得如此周全,不容易啊不容易!”

為首的宮娥鄙夷的瞧了我一眼,貌似恭謹道:“回公主殿下,不短了,您三日後要出嫁,這些東西三百年前便已準備好了。”

“是麼……”我又羞慚了,訕訕的用袖子捂著臉開不了口。

三日後啊……

是夜我從床上翻身起來,輕手輕腳的爬至窗前,推開一條縫。

外麵寒光一閃,烏泱泱的一片人,俱是穿著甲胄,各個帶著神兵利器,氣氛肅殺。

我嗖的縮回頭,抖抖索索爬回床上,合目而睡。

據說那些是我哥派來護送我為我“護嫁”的陣仗。等到我踏進褚玉的府邸,這些人大約也便跟著我陪嫁過去了罷!

縮在被子裏我仍難忍長歎一聲,我便不信,這麼多的人馬,這麼大的異動灝景會不知道?我哥他卯足了勁頭也要拉我下水,真是其情可表。

我卷好被褥,興許這會是我最後一次躺在如此上乘的織物之上安睡,我要好好體會,記住這舒適柔軟的觸♪感,以後萬一沒了,也好有個美麗的回憶。

三日的時光猶如白駒過隙,昨夜我還是個待嫁黃花大閨女,從今日起,就要做已婚老女人了。

我讓身後的宮娥將頭發梳上去,最後看了一眼那熟悉的雕花雲鏡,我忽然起了個念頭:“給我把這麵鏡子包起來,我要帶走!”

那宮娥在我身後手抖了一下,半日方道:“殿下,褚玉星君那兒別的不說,鏡子據奴婢想是不少的。”

“是麼?”我從鏡子裏瞥了她一眼,很是淡定:“那好,幫我把除了這麵鏡子以外其他所有的東西都包起來,我要帶走。”

後頭玎當一聲,那宮娥手裏的古玉琉梳掉地上了。

我調回目光,閉眼讓那宮娥放心將怒氣發泄到我頭上。她果真將怒氣都發泄到我頭上,待我再睜眼時,我從未見過自己比現在更像一頭牛過。還是一頭插金戴銀的牛。

“殿下!”那宮娥忽然在我身後跪下,低低的伏下頭去伏在地上,聲音自一堆綺羅中幽幽傳來:“請移步!”

……我還以為離別在即,這丫頭終於省起我平日是多麼平易近人、和藹可親、溫柔可愛難得的好主子,知道不舍了,知道離了我以後再找到這麼好打發、這樣好糊弄的主子是不可能的了;誰知她竟然是嫌棄我這潑出去的水還霸著盆子不放,變相趕人。

我無趣的摸摸鼻頭站起身來,一步步向外走去,丈長有餘的吉服原本堆疊在一團,等我走出了好遠方窸窸窣窣的,在我身後伸展開來。長長的前殿每一根廊柱間都有一個宮娥,我從她們麵前走過時,她們便像之前那個宮娥那般低低的伏下去。每個宮娥都是一臉喜慶,大約是因為我終於走了。

一時間我鬱悶非常,想我活了這幾千年,也沒作甚傷天害理之事,怎麼就這麼不招人待見,一個兩個看見我走了都像送瘟神般,真叫我一口悶氣鬱於胸中,不上不下的十分撩人十分難受。

這難受的感覺隨著見過的宮娥數量一並增加,所幸就在我將要崩潰吐血一命嗚呼之際,一道矮矮的門檻出現在眼前。

我到頭了。

出了那道門檻,我便是一盆髒水,正式從盆裏潑出去。

我深吸一口氣,提起吉服前擺準備一步跨出去幹脆利落,將要邁出腳跨出去時,我聽見身後大小不一,但異常整齊的吸氣聲。我無意回頭一看,身後長長的廊柱下跪伏著的腦袋們齊齊抽[dòng],呼吸聲立時便雜亂了。

……原來是釋去重負前那最緊張的深吸氣,都說黎明前是最黑暗的,大約我在這些宮娥眼裏便是黎明他老人家姍姍來遲之前那特別黑的黑暗。

讓你們不自在了幾千年,真是十分對不住。

最後看一眼那幽深的回廊,每一根廊柱都曾無語的任我從它們之間穿來穿去;還有那些,幽暗的房梁,每一根上麵都有神匠精心描繪的潘雲花樣……那些不舒服的硬木椅子,半舊的椅撘,層層撘下的流蘇……

轉過頭,我一腳跨出門去。大約我現在的氣勢比千萬年前我娘跨進來時,要強一些。畢竟她是一個新進的嬪妃,小心翼翼的住進這巍峨的宮殿;而我則是這宮殿的主人,現在將它舍棄從這裏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