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湖畔卻是直鑽入骨髓、鑽入五髒六腑的寒,好似要人一顆心都結了冰、斷了情的寒。隻是那一朵花苞,那徹天透地的美,教他心神俱醉;那純極澄極的碧,直浸到他心底;那一點嫩嫩的微光,似死寂夜幕中一抹月華,似蒼茫雪地中一盞燈火,更似極了他掙紮於生死絕境時那一點救命光。縱然已經渾身凍僵牙關顫唞呼吸也困難,他卻是一分一秒、都移不開眼光。
於是他就這般癡癡地站在那裏,癡癡地看著它,不知時間流逝。漸漸地身上結了層薄薄的霜,漸漸地霜越結越厚,他卻渾然不覺。
也不知過了許久,他凍得知覺都漸漸麻木了,恍恍惚惚中,仿佛看見那朵花苞微微一動。他心中仿佛鬆了口氣般,竟就此失去知覺。
待他醒來時,卻見自己一個人躺在那條荒涼小徑的入口處。卻不知怎麼在昏迷中來到這裏?莫非有人相助,使他免於凍死當地、隻得下界投胎重新來過的命運?他想要回那湖邊,又怕失蹤多時引來責罰,隻得先行回轉。
到得花果司,少不得因玩忽職守被責備一番。他忍了許久,終於忍不住旁敲側擊地向共事的一雙紅衣仙童仙女詢問,天界可有什麼湖泊之類?紅衣仙女臉色微變,白他一眼道:“天界規矩你不懂麼,不該問的不問,做好自己的職司便是!若是亂闖進了什麼禁地,惹來玉帝責罰,管教你吃不了兜著走!”
他知道那裏定是禁地了;卻哪裏放得下那朵碧蓮?可是渾身無力,額頭滾燙,原來在天庭也會發燒,大概是修為不夠,倒叫他哭笑不得。仙童仙女喂了他丹藥,又強行押他休息,可他醒時夢時,滿腦隻有那朵碧蓮。
於是偷偷尋路下界。山裏那一幫老弟兄們端的爽快,當下湊了一副山間百怪皮毛百衲而成的皮裘,誇口說便是天界也決沒有更暖和的了。他圍了這件皮裘,第二日便又偷偷尋路去了碧湖。這次果然寒意驟減,勉強可抵住了。
那一朵花苞仍是傲然孤立,一絲綻放的跡象也無。教他又是癡癡望住,不知時光流逝,直到寒意沉重難以抵禦,方才依依不舍,癡癡對著它道:“我今日先回去了,明日再來看你罷。”
那花苞仍是靜靜挺立,便連苞尖的一點微光也不曾有些微波動。
回去時頭痛愈發嚴重,卻仍阻不住第三日他準時前來,見到那碧蓮,便微笑頷首,仿佛是熟識的友人般,道:“我又來了,你昨天睡得可好?我每天都來打擾你,你不介意的罷?”
可對麵怎會有回答?他卻徑自笑道:“不介意便好。”自作主張地當了個“默認”,又接著道:“我看不到你的時候,一直惦記你。我想這天界已經夠閑得無聊了,你一個天天悶在這裏,想必更是孤單得不得了啦。我想來陪你聊聊天,不然這裏日日夜夜什麼動靜也沒有,你一個人可怎麼過?……”
雖然對麵毫無動靜,隻有碧湖裏的魚兒間或躍出水麵,他倒是自說自話,談興高昂。一時抱怨天宮神仙表情死板,清規戒律太多;一時懷念山間與兄弟們無憂無慮的酒肉生活;一時笑談那紅衣仙女嬌蠻俏麗,仙童爽快伶俐;一時又讚歎這碧蓮骨格清奇,真真是佛界聖物,他修來一千二百年,方得一見,不虛此生。
如此這般,消磨大半天,方才回轉。好在這花果司自瑤池盛會後便事務清閑,也沒人管他。雖然紅衣仙女曾質疑他為何仙界人人輕紗飄逸,獨他圍著厚厚皮裘,他隻得以“豹子精天性*愛皮毛”敷衍過去。說也奇怪,那碧湖沿路倒也無人看守。或許是那裏本來偏僻,又極寒,若非他生俱皮毛,又有這一身百衲皮裘,便是天宮的神仙也萬萬耐不住的。◢思◢兔◢在◢線◢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