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段(1 / 3)

正是這樣被割斷了喉嚨。

滿懷歡喜地等到惜朝來,卻被冷冰冰的小斧割斷了喉嚨。翻臉絕情,隻需一刹那。是了,他不用問了,惜朝本是無心、無情的聖蓮。千年萬年如斯,豈會為他而有一絲改變?那些神仙們說得一點也沒錯。他癡心如斯,於惜朝不過是塵俗汙穢。是他癡心妄想了。

人間七日,本來就隻是他的一個夢。

是他該死。他應該死得更早,在杜鵑山上昏迷過去,就不應該再醒來。那樣,至少能死得開心些。

他的喉嚨一點不痛,隻是心頭,刹那間有一處如被尖針戳入,冰涼劇痛,蔓延全身。他的心,終於片片碎裂開來,無邊無際的黑暗裹住了他。

就此一念消亡,真正身死魂去。

他一點冤魂,飄飄蕩蕩,出了南天門,直奔黃泉而去。

黃泉路,陰風颯颯,黑霧漫漫,森寒淒冷,前不見去處,後不見來路。鬼號陣陣,鬼影幢幢,一個個亡魂麵目模糊,神情恍惚,引路鬼卒在前點著引魂燈,藍幽幽的燈火指引著它們前往陰司地府。每個亡魂都頻頻回眸,戀戀不舍地回望人世,無奈脖子上鎖了鐵鏈,停留不得。

黃泉路盡頭,是望鄉台。鬼魂們就在這望鄉台上,最後回望一眼人間,最後回望一眼心中惦記的人。

唯獨他沒有回頭。他心已成灰,再也沒有什麼可以留戀。

閻羅殿上,判他轉世投胎。他恍恍惚惚,跟著鬼使的招魂旛前行。似是原路返回,卻又看見前方一條長河,血色的波浪滔天洶湧,翻滾呼號,是忘川河。河畔鋪天蓋地的血紅,開得絢爛,是彼岸花。河上有橋,是奈何橋。橋邊一人一攤,是孟婆和她的孟婆湯。

孟婆見他來,顫巍巍地笑著將湯碗端到他麵前:“這三百年來,婆婆的生意當真前所未有的好。婆婆就喜歡天上神仙的魂兒。可惜這幾年來投胎的神仙少了,就你還是今年頭一個。婆婆就為這個,也要特別送你碗大的。”

他隻是不喝。

孟婆又笑:“年輕人,不要固執。像你這般不肯喝孟婆湯的魂,我見得多了。到最後,還不是一個個乖乖地喝了去投胎?來,喝了它,忘記前塵往事,再也不會傷心苦痛。不喝孟婆湯,你永遠都別想過這奈何橋。”

他還是搖頭,慢慢後退。“那麼我不去投胎了。我不要忘記。我也不想活著。我情願,在這黃泉中,做一個孤魂野鬼。”

於是他就真的做了在黃泉深處的一隻孤魂野鬼。在幽冥最深的黑暗處日夜飄蕩,無依無憑,無所終處。他也不知還要等待什麼,還在想念什麼。隻是,一念不甘。

怨鬼死時的傷痕無法消去,他喉頭那一線被小斧割斷的傷處,便日日滴出血來。

可那不算什麼。日日夜夜,他心口有一處,冰冷絞痛,似有根針在裏翻攪,無止無息,讓他不得安寧。竟比那誅仙台上諸般酷刑,更加痛楚萬倍。

原來鬼魂竟也有心,竟也會痛。

倘使早日投胎轉世,忘卻前塵,他便再也不會傷心煩惱,再也不用忍受這無窮無盡、翻天覆地的心痛,可他偏是恁般固執,偏是寧可日日夜夜,這麼痛下去。

在這黃泉深處,難以計算度過了多少時日。

一日,兩日,三日。

一月,兩月,三月。

一年,兩年,三年。

日複一日,他的心尖劇痛難熬,不得寧息。年複一年,他的魂魄四處飄蕩,不知去處。

不知過了多少年月,幽冥黃泉廣闊無邊,恍恍惚惚,卻來到了一個從未到過的地方。

一座竹屋,屋前一株大樹,樹下有石桌石凳,清雅寧靜,全無幽冥血腥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