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飛。或許這樣最好,他的自製並沒有想象中的無懈可擊,藍飛的身體卻受不住更大的衝擊。
藍飛醒來,入目便是木製天花板上新換的吊扇,自己躺在鋪著草席的木地板上,身旁燃著蚊香。暈倒真是件好事,驚濤駭浪一眨眼就過去。他怔怔地望著骨節突出的右手,覺得一股黴味沿著血管在四肢百骸恣意遊走,真像條喪家犬。從斷指的那刻起他一直在逃,試過同歸於盡,可陳含沒死,又留自己性命利用;試過認罪斃命,因年齡不夠改判重刑;試過在監獄挑動14K門人決鬥,好不容易揍得對方半身不遂,自己也砸壞腦袋,以為必死無疑,誰知落個癡癲轉獄,引得阿凜冒死相救。
他不過想幹幹淨淨地了斷,怎麼就這麼難?
門簾被人撩起,藍飛來不及閉眼,正對上阿凜如釋重負的笑容:“你可算醒了!”
我暈了很久麼?藍飛眼神漂移,恨自己該瘋的時候卻無比清醒。壓著對方“求歡”的窘態曆曆在目,他萬分難堪,隻能沉默不語。
阿凜不知他神智如何,試著問:“你記不記得這屋子?”
藍飛嗅到一股陳年老屋的味道,心中一動,並不做聲。
阿凜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睛,“這是我……阿凜在深水埗的祖屋,前年買回來的。”他按下急切,柔聲道,“阿凜答應帶你回家,總算沒有食言,你在這好好休養,當我是你叔叔就好……”見藍飛撐著草席起身,他立刻扶了一把,從木架上取下備好的水盆、毛巾幫藍飛擦臉。
“……”藍飛忍了半晌,終於開口,“我要出去。”
“先吃飯好不好?”阿凜以為他是8歲的藍飛,不敢多言刺激,邊哄邊將擠好的牙膏塞進他手裏。
藍飛一口氣哽在喉間,眼見阿凜神情疲憊,種種不平又化作無力——他確實是個包袱。
阿凜見他順從,稍稍定神,端進一碗粥,糯米、南瓜、紅棗、紅糖,補氣益血,香甜軟糯。
藍飛脫口道:“我不喝!”
阿凜當他小孩心性,張口就哄:“聽話,病好了給你燉肉吃,醫生說你低血糖……”
藍飛心髒一跳,那股難堪的情緒漲到頂點,終於爆發:“你當我是女人還是家畜?我不要看什麼醫生,更不想見到你!”他口不擇言,傷己傷人,扶住脹痛的額頭渾渾噩噩地往外走,“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阿凜一怔,意識到藍飛早已恢複記憶,急忙勸阻:“越獄的事已經登報,警察和義幫都在找我們,出去就是死啊!”
“那就讓我死!”藍飛大喝一聲,“我現在和死有什麼分別?”
“阿飛!”阿凜扶住藍飛,吻上他被怒火燒紅的臉頰和依舊冰冷的唇。
藍飛呆住,眼前似有雪花盤旋飄落,在耳邊呲呲作響,“你可憐我?”
阿凜將頭抵在藍飛肩上,呼出的熱氣吹在他頸上,卻帶了雨水的濕意,“這些年我沒有一天不想你,時時刻刻望著你,恨不能在夜裏這樣對你……我原想瞞你一輩子,隻要你站在我身邊,隻要你把後背交給我,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藍飛去哪了?能不能再應我一聲?”
“你哭了?”藍飛茫然地摟住阿凜,將唇貼在他漆黑的發上,“為什麼哭……”
他失了驕傲,他失了堅忍。如颶風過境後的大地,渾濁,狼藉,卻解了幹渴,溶了溝壑。
藍飛終於打開鬱結,願意治療。醫院自然去不得,沒成想阿凜找來的醫生竟是昔日的偷渡客黎洪清,登陸後他就在深水埗的一家醫館當學徒。
“藍哥。”黎洪清還是那副認真中帶了憨直的模樣。
藍飛不自在地嘀咕一聲,“我又不姓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