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青澄澈的眼眸有些黯淡,左手輕輕握住霍去病的手。
霍去病仍然耷拉著臉,抿緊嘴唇,不抬眼皮,垂著頭,看著舅舅握住他的手,輕輕的磨嗦著舅舅的手背。
“有漢八十年,漢匈之間的對壘日久。舅舅雖然征戰多年,但不知為什麼總覺得這戰場勝敗都是半由天意半由人。而你我舅甥能全平滅匈奴之誌,不能不說是得天助了。”
衛青歎了口氣,抬起右手,理理霍去病鬢角的碎發,“多少將軍征戰一生,卻陰差陽錯無所獲……”
霍去病撇撇嘴,不服與不平使他的眉關攢蹙到一起。
衛青拍拍他的臉頰,“李廣將軍自刎而終,舅舅心裏沉沉的,說不清的亂。舅舅知道‘飛將軍’一世英明,卻這樣死在我統兵的隊伍裏,會帶來的天下人的是非。然而舅舅更自責內疚的是……”
“自責?!內疚?!”霍去病終於忍不住,“舅舅,出征前,陛下有密旨給你,叫你保全他……”
“舅舅記得去病當時和陛下說,不如幹脆不讓老將軍上戰場……”衛青截了他的話。
“早就該那樣,陛下他就是……”
“去病,你覺得陛下沒想過不讓老將軍上戰場嗎?要是那樣,老將軍不會多次到陛下那裏去請戰。陛下他是想過不讓老將軍上戰場的,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把李敢放到你的隊伍中去的。”
“那他為什麼又改了主意,把這‘蒺藜’往舅舅手裏塞!”
衛青搖了搖頭,“去病,英雄一世,何該建功立業,以全英雄之誌。你這樣想,舅舅這樣想,何況李廣將軍那樣征戰三朝的老將。英雄抱憾,天地動容。舅舅想,陛下是有全老將軍之誌的心意。讓他跟著舅舅出征,又不讓他做先鋒,既經曆這最後一戰,又可保全,豈不是兩全其美。舅舅也是這麼想。”
霍去病垂了眼眸,不說話了。
“如果一切按照舅舅布置好的進行,那麼今日的境況便完全不同了”,衛青沉沉的垂下眼簾,“去病啊……造化弄人……”衛青的聲音有些顫唞,“去病也曾和舅舅說過,與其俯首壘城,不如昂首禦虜,寧可馬革裹屍……”
霍去病慢慢抬了眼簾。
“這正是舅舅內疚與自責的……若早知道有今日之果,還不如違旨讓老將軍為先鋒,總之是死,這自刎而死,豈不抱憾……”
“舅舅,去病明白了……”
“舅舅必須承擔李廣將軍自刎的結局,你明白嗎?舅舅既為帥,便要承擔二十萬將士的一切責任。去病,這很重要。你知道陛下為什麼要將這大司馬的頭銜同時冠於舅舅和你的頭上嗎?”
霍去病一臉茫然的想了想,蹙了眉頭,一時間沒了話。
衛青淡淡的注視著他,“舅舅這個頭銜不重要了,舅舅已經算是老臣了,而去病還年輕。匈奴雖然平滅了,而大漢的疆域仍需有人時刻守衛。而那個統兵之帥,該換個年輕人了。舅舅真該退下來了……”
“舅舅……”
“這個年輕人該是舅舅的外甥……”衛青拍拍霍去病的肩膀,“為將與為帥是截然不同的。去病一個人的仗打得好,卻並不知怎樣和同行的將軍們共同商量。舅舅的外甥在軍中為將,在家中也已為人父,但其實還隻是個急躁毛糙、不管不顧的孩子。陛下叫你照顧舅舅要寸步不離,舅舅就知道你在舅舅不省人事的時候大概都幹了什麼。”
霍去病紅了臉。
“陛下是怕你一時衝動鬧出是非,你明白嗎。舅舅的外甥要慢慢學著做一名統帥,慢慢學著與人共商軍國之事。舅舅便放心了……”
(八十三)
秋涼,朝堂上又出現了霍去病的身影,仲卿應該無大礙了。
劉徹隱在冠冕下的眉頭略見舒展。
散了朝,劉徹轉到昭陽殿。
衛皇後一見他來,趕快出來迎,“臣妾參見陛下。”
“子夫平身吧”,劉徹隨意的坐下。
“陛下”,衛皇後叫宮人端上蒼池蓮子熬的蓮子粥,“陛下,這是今年的新蓮子。臣妾命人熬了,陛下嚐嚐吧。”